倘若马家昌盛继续,荣华永固,湘兰日后的人生自会有另一番风景,嫁入书香门第,受礼遇,享安宁,得善终,平心一生。怎知,这仕宦人家原也并非千秋万代,终有崩溃离散之日,犹如身悬细丝,于风中摇摆,稍有不慎,便坠入泥淖。遥想当初,湘兰襁褓裹身之时,算得掌上明珠,上有父亲疼爱,下有奴仆照料,外有旁人羡煞。怎料其日渐长成之际,人生劫数却像那狂风暴雨,一统袭来,瞬间摧落此朵娇花。
金陵与湘兰本无缘分,相对遥望,互不相扰。但因这世间的跌宕多变,马湘兰的人生轨迹,竟渐渐与之并拢合一。清秀纯洁的湘兰,灯红酒绿的金陵,二者相融相伴,促成这段挽歌离叹的痛殤人生。
马父离世后,湘兰原本的归所是那未曾谋面的外婆家。虽关系生疏,不常走动,却也血浓于水,情寄其中。或许湘兰会饱尝寄人篱下之苦,但毕竟有个容身之所,亦非坏事。然而人生戏剧,湘兰命理更为反转,因其命犯恶人,竟引出一段曲折人生路。
话说差役李四,身受托孤之命,原本应尽心尽责,安顿老主遗孤。然而此人心歹,带着湘兰行至六合时,意外得知湘兰外婆于两个月前患心病不治身亡。李四貌似面善,实则恶毒贪婪之辈。虽跟随马新亭当差已三年有余,表面忠心无二,暗地却拼命上位。李四暗自忖度:如今马家已没落,上无贵亲可靠,下无贱友可托,八岁的湘兰带在身上,自是负担。更何况,李四在马新亭倒台之后,丢了营生不说,家中三间破旧茅草屋也被查封,与妻子几乎流落街头,由此痛恨这牵连之祸,自然也顾不得念及旧情仁义。李四深思熟虑,认定临终托孤乃是棘手之事。一日,他与几个狐朋狗友撺掇一番,竟打起坏点子来。
李四端详湘兰容貌姣好,揣测其日后必是一清丽女子,于是邪念横生,欲壑沟裂,在携湘兰路经金陵时,作价二十两白银,将其卖到一家名为百合春的妓院,充作雏妓。李四得了银两,心中窃喜万分。湘兰见李四意欲离开,不懂灾祸已经降至头顶,还拽着其衣角询问:为何离兰儿独去?李四信口雌黄,声称将其寄养几日,不过半月,便来接她继续上路。幼小湘兰,眼望恶人暗笑离开,心中企盼,自成难圆之梦。
李四走后,鸨母便对其严加看管,谨防逃走,每日三餐一宿,皆在眼皮底下,但有哭闹,便是吆五喝六斥责于她。一朵娇花,陷落在这泥泞之潭,揉碎了一枕幽梦,泡化了一朝旭光。离离戚戚,悲怆之曲悄然奏响。可怜湘兰沦落风尘之地,九泉下的亡父若目睹此景,岂不痛彻肺腑!
此时,八岁的湘兰自然不懂那风尘内情。她只知自己沦落异所,所见之人,若非浓妆艳抹的女子,便是那轻薄好色的纨绔子弟。老鸨教导湘兰,逢女就称姐姐,遇男就称哥哥。湘兰幼小,只得依从。跌入深渊之后,虽然年幼,但懵懂之间,湘兰已预感到凄苦年华将至。人间凄凉,人心难测,马新亭平日待人真诚,不藏祸心,却不想在身去之后,其女饱尝苦世心酸,遍看市井百态。尽管如此,马湘兰依旧入淤泥而不染,留存善念,呵护清心,以傲世之才,以明洁之志,宛转于金陵的烟花柳巷。也许,这就是天生不凡的瑰丽所在,非那平常花草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