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又来了一个穿着破棉大褂的小伙子,蹲在他们身边,然后递出一个军用水壶给姑娘说,妹子,喝点水吧,别噎着了。
姑娘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伙子,神色有点犹豫。一旁的田源看着这位送水的小伙子,也很纳闷。而这位穿着破棉大褂的小伙子一下子脸红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送水这个点子烂到极致,可是为了填饱肚子,也豁出去了,于是他直接说出了来意:惭愧,我们不认识,看你是个好心人,想找你讨吃这半个馒头,我实在是太饿了。
田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这半个馒头递给了小伙子,同时示意吴怡茹喝那军用水壶里的水。
田源问那个一口就吞下半个馒头的小伙子,叫什么?哪儿来的?
这个小伙子便是夏建红苦心寻找的刘金锁。刘金锁自从离开凤阳之后,本想逃往香港谋个出路,没想到却被困在了广东省宝安县,一时间陷入绝境。
对刘金锁来说,从安徽跑到广州,再跑到宝安,这一路确实艰难。正是能吃能喝的年纪,可是每顿饭只能啃一个高粱面馍,整整吃了小一个月,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难以扛住。就这一袋高粱面馍,还是出门前母亲用家里仅剩的高粱做出来的。其实,刚才从田源掏出烧鸡和白花花的大馒头那一刻起,刘金锁就盯上了田源。但是没想到,田源会用大半只烧鸡和半只白馒头救助那位饿晕的姑娘。这种仗义,顿时就让田源的形象在刘金锁的眼里变得十分高大。
三人在宝安尘土飞扬的小路口相识,话题马上就集中在如何“逃港”上。田源说自己已经打听过了,这个镇子往西一点就是深圳湾,顺利的话,游上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对岸的元朗,那地儿就是香港了。夜间泅渡,是最有把握的一种方式。但边防军也管得比较严,会开枪,弄得不好要死人,所以刚下水的时候要游得快一点儿。
我不会游泳,吴怡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晚上趁着人多的时候跟大家一起去“扑网”。
“扑网”二字一出,刘金锁首先就惊了,急忙说,“扑网”?妹子啊,你可要想清楚,那可是九死一生啊!
姑娘眼眶红了,说九死一生,也还有一生,总比再回到那山村受侮辱强。
姑娘说出的“受侮辱”三个字倒是又一次引动了田源的恻隐之心。姑娘扑簌簌地流着眼泪,哽咽着说自己下这个“逃港”的决心也是不容易的,要真有别的办法,一个女孩子家哪里肯走这条险路。据她说,实在是城里回不去了,没有家了。她父母在批斗大会后的一个礼拜内相继死去,而在乡村,生产队里的那几个汉子几乎夜夜到她的窗口敲窗,有一次还用石头砸门,吓得房东大娘抱着她哭,说孩子你还是走吧。想来想去,自己有个舅舅在香港,听说也是很早就从大陆跑出去的,在那里靠炸油条为生,后来又做面包,挣了钱之后就开了一家食品厂。不管他目前在香港混得好不好,终归是自己的亲舅舅,好歹有个依靠。所以无奈之下,还是决定跑香港投靠舅舅,于是连夜逃离了大山。她哭着说,我也知道香港是资本主义世界,我哪里想背叛社会主义祖国?可是我实在没有活路了呀!即便让我离开山村,回到城里,给我找份工作,可是有“父母畏罪自杀”这顶帽子,有亲舅舅在香港的这顶“海外关系”帽子,我哪里能有什么政治前途啊?即使日后嫁了人,也得影响对方一辈子;即使以后有了孩子,也得影响孩子一辈子,甚至孩子的孩子一辈子。我是没有办法才跑到宝安来的啊。再说,从小我爸爸就盼着我做个音乐工作者,我到了香港之后,舅舅或许还可能帮我实现这音乐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