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塘,一到七月,就有人在原木澡盆里,放上一种丑丑的圆形果实来卖,果实褐中见紫,顶上有嘴,就像一对双生鸡崽把身子团在一起快活地向天鸣叫。问卖者这是啥,卖者怜悯地望着你:“北方人吧,连大名叫芡实的鸡头米也没有见识过?瞧,剥开来是这个样子的……”将一个长嘴的果实用力掰开,里面是一窝籽实,呈圆球形,中有圆形凹陷,一端是雪白的,一端是红褐色,你这才发现,卖者脚下已剥出了一盆红白杂间的籽实,她的双手已经被果实的汁液染得乌紫发黑。
卖芡实的大嫂姓伍,她爽快地答应我们明日一大早坐她的船,去采芡实。她说,你们运气好,这会儿第一批芡实刚刚成熟,晚开的花儿还没有谢掉,塘水里有花有果,正是一年里最好看的时候。
与出水很高的荷叶不同,芡实的圆叶几乎贴着水面生长,而且叶面麻麻的,网状叶脉隆起,形似蜂巢。花一朵一朵停在水面上,花苞外面有刺,紫色的花朵打开来,从外到里竟分三轮排列,每一层都是四个瓣,巧夺天工。花谢处,生成的果实也有四瓣嘴,并不沉在水中,也是一个个停在水面上。伍嫂说,果实内里有厚厚的海绵质,所以浮力大,包了那么多籽实也不会下沉。
芡实成熟的时候水乡人变得异常忙碌,西塘的长廊下处处歇着剥籽实的人,90岁的老太公依旧手脚麻利,刚放暑假的六七岁的小孩子也剥得一手乌紫。孩子们并不觉得这是一项枯燥的劳作,剥了一会儿,他们将半片果实挖出眼鼻,套在脸上当面具,在长廊间呼啸来去,跑到一半,每每被邻家阿婆一把拽住:“看你这一头汗,歇会儿,等阿婆拿桂花芡实糕给你吃。”
新鲜芡实只能煮甜羹吃,放桂花、莲子、银耳,有一股隐约的药气。做芡实糕要将这股药气除去,并激发出芡实特有的甘香之气,就要先掺和了麸皮把它炒熟,然后再磨成粉。好的芡实糕要掺糯米粉来做,西塘人相信只有吃糯米芡实糕长大的孩子,脾胃才是强壮的,筋骨才是结实的,将来活到90岁,小腿上的肌肉也不会萎缩。因此当地人用当年新炒的芡实做出的第一批糕,是要分送亲朋和邻居的小孩的。
芡实糕看上去卖相拙朴,它是淡褐色的,每一片都切而不断,掰一片尝,软和有糯性,有咬嚼,还隐隐有桂花的香气。原来芡实磨粉之时,会加入干桂花一起磨,这样糕就有桂花之香而没有桂花之形了。
伍嫂新做的芡实糕吹晾在杉木案板上,腾腾地冒出热气,再过十分钟就可以动刀切片了。这是今年她自家种的芡实的第一批收获。所有的糕都要快递到北京去,这是她为独生子和儿子的同学准备的——因为忙于实习的缘故,她行将升入大四的儿子这个暑假并没有回老家。“过去他都要回来帮忙收芡实的,还会带着喜欢摄影的同学回来拍照,我们家一个暑假热闹到要打地铺。”伍嫂并不怪今年儿子没有回家,不过她到底惦记着让孩子尝尝老家的味道,快递员说她不合算:“这样死沉的糕值几个钱?快递费倒是一大笔。”但伍嫂却不想改寄普通包裹,因为她知道,芡实糕出锅之后三天内吃,才尝得出水塘里出产的鸡头米那股水生植物幽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