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想象一个大学宿舍里的女生,她一直渴望收到邮件,却从未有人给她写信。在去宿舍楼邮箱的路上,她意识到到有人在观察她,于是装出一副期待某封邮件的样子,并在没找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摇摇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如果不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无助的渴求,她是不会做这种表演的。一个参加社交舞会的男人如果告诉别人(如果他得以和所有人攀谈的话),自己过去只是出于好奇,顺路来过一次,他会觉得有必要买一杯饮料攥在手上,并找个地方靠着,这样才像是只想喝一杯的路人。一个少女走进一间滑雪度假旅馆的餐饮区,希望遇到男孩子并被他们看上,但又不想被人看穿,于是假装找人,并用手托着墨镜。实际上,墨镜一直在她的眼睛上方,搭在头上。(Goffman 1971: 130)
戈夫曼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关注的是个人如何管理自己给别人的印象,而不是他们和别人的来回互动。(关于对话的深度研究是一个重要例外,参阅Goffman 1981。)
戈夫曼指出,即使是精神病人,也会尽心尽力给定理由。基于在华盛顿特区一家精神病院的访谈,他得出结论:在经历了监禁所带来的初始震撼之后,“病人彼此熟悉起来,开始主动吐露自己入院的较易接受的理由,同时接受其他病人的说辞,而避免立即公然质疑对方”(Goffman 1961: 152)。从访谈中,他提炼出不同病人对入院的解释:
我在夜校读硕士,同时还有一份兼职,负担太重了。
这里的其他人都有精神病,但我只是神经系统出了问题,所以才得了恐惧症。
我是误打误撞进来的。我其实是糖尿病,过几天就走了。[病人其实已经住了七周。]
我有过一段不幸的童年,结婚后开始寻求依赖。
我的问题在于无法工作。这是我在这儿的原因。我本来有两份工作,一个舒适的家,而且不愁吃穿。(Goffman 1961: 152–53)
戈夫曼聆听人们界定自己和他及医务人员之间的关系。这些人听上去就像是遇到某种困难的正常人,而不像精神出现波动的人。
戈夫曼的描述让我想起了一段很久以前的亲身经历。在戈夫曼于宾夕法尼亚的一家医院进行蹲点观察时,我在名称颇不吉利的波士顿精神医院(Boston Psychopathic Hospital)——我们自己人称之为“波士顿精神病”(Boston Psycho)——担任研究助理。(现已更名为措辞委婉的“马萨诸塞心理健康中心”[Massachusetts mental Health Center]。)这家大型研究机构专攻具有挑战性的精神病例,并将必须长期监禁的人发送到其他医院。我的工作主要是在职能治疗(occupational therapy)部的一个基地,观察病人之间以及病人与医务人员之间的互动。这份工作的主要考虑是,人际关系本身对病人的状况有影响。我每天都要与病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