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数落他,揶揄他,让他有自卑感,这种感觉像太阳一般升温,这使他内心虚荡荡的。
面试你的主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他的声音,很低沉。
当然是男的。
多大呀?
不老吧,是个胖子,你问这个干吗?
哦,他若有所思,咬咬嘴唇,喃喃地叹气,再过两年,我也要做主管。
她回头白了他一眼,吹啥呀,吹牛不上税,也不脸红,工作都没找到,还吹。
她嘟着嘴,昂头继续往前冲。他的话惹了她,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盲目自信的话。
他像被蜂刺了,自尊心伤了,搂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收回,与她保持两厘米的距离,头顶一把太阳火,脸上起了乌云疙瘩。出厂半个月了,好好的一个帅哥晒得像油条似的,连找个搬运工的活都没有。太阳晒着满街的人,大包小包的人,下了车,人人不知道往哪儿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咋啦,昨天去一个饭馆应聘杂工,老板瞅他一眼就摇头,他说只要管吃管住,随便给多少工资都行,最后人家还是摇头拒绝,没有理由。母亲在家给他算八字,说他走的是少年“梦窟运”,总是懵头懵脑,走在太阳下,他的感觉与这算命先生的说法非常吻合,前途未卜,不知路在何方。
这一男一女,男的叫马东东,女的叫黄彩霞,他们在横岗工业区一个制衣厂认识,相恋。黄彩霞今天工作搞定了,看得出来对马东东很不满意。马东东每一句都触霉头,不敢说了,沉默是金。
他们经过一片茅草地,一个十字路口,太阳晒得不行了,该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容易路过一家糖水店,里面扑出阵阵凉意,像一只冰凉的手,向路过的人伸过来。他们迫不及待地被糖水店揽了进去。店里人多呀,热浪灼人,里面的位置都让人占了,门口边仅剩两个座位,没得选择。她先落座,马东东看她坐定,才小心翼翼坐在对面。马东东点了一杯便宜的西瓜冰,她要了一杯雪耳莲子。冰水下肚,肚子哗哗作响,汗水流得更多,衣服明显湿透了。她的白衬衫湿了,背部的肌肤藕一样鲜嫩,本来引人瞩目的高挑身材,更吸引了进进出出男人的目光。马东东敏感地把她背部的衣裳扯蓬松了,他在意别人的目光占了女朋友的便宜。糖水喝到一半,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店里挤满了躲雨的人,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厂服,用方言或普通话热烈地谈论身边发生的新鲜事情,其实工厂那些事情每个人都经历过,早已不新鲜了,一听就知道她们都是刚出来的土包子。几个穿着蓝色厂服的女工望着雨幕,跺着脚犯愁,唉,离上班只有十多分钟了,没带雨伞。马东东对雨漠不关心,他有的是时间,对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午间新闻,其实他也没有心情看电视,心里在想工作,想着身边的人儿。他无意中听到了“上班”一词,女工的声音很亲切,听觉顿时灵敏起来。“上班”这个词,以前只有城里才有,听父辈说农村以前把做事叫出工,现在连出工都没有了,“上班”这个词闪烁着城市的光环,多么让人羡慕,仿佛自己刚洗脚上田,摇身一变马上就成了城里的工人,那女工特自豪。想着“上班”这个词,他现在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味,新闻完了,糖水也喝完了。雨慢慢小了,丝丝缕缕,像是故乡的牵挂,又像是朦胧的前途。男工光着头冲出了糖水店,接着女工头顶塑料袋尖叫着跑进雨中,红色或黑色的塑料袋子,飘飘荡荡,她们的身影那么小,倏而飘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