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上的城镇实际上仍然从属于所在农村的经济和社会,它靠周围的农民和自己的劳作维生(除了极个别的例外),此外几乎别无生活来源。城市里的专业人士和中产阶级通常都是谷物和牲畜交易商、农产品加工者、律师和公证人(他们为拥有土地的贵族们处理其财产事务或无休无止的诉讼)、商人—企业家(他们为农村中从事纺织的人提供原料和收购产品),以及颇受人尊敬的政府代理人、贵族及教会人士。城里的手工业者和店主为附近农民以及靠附近农民维生的城里人提供服务。地方小城镇在中世纪晚期有过一段黄金时代,但从那以后,它已经令人悲哀地走向衰落。它不再是“自由市”或城邦,不再是为更广大的市场提供产品的制造业中心,不再是国际贸易的中继站。由于它的衰落,它便越来越顽固地坚持它对市场的地方性垄断,庇护市场,排斥一切外来者。年轻激进分子和大城市居民所嘲笑的那种地方主义,主要便是从这种经济自卫运动中产生的。在南欧,乡绅有时甚至是贵族都居住在小城镇里,他们靠地租维生。在德意志,有无数小诸侯的领地,本身不过是一些大庄园,诸侯领地上的官僚靠着从老实本分的农民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满足诸侯殿下的欲望。18世纪晚期,地方城镇可能仍是一个繁荣而发展中的社会,尽管主宰城市风貌的是带有古典或洛可可式风格的石砌建筑,但它们依然是西欧部分地区的见证。它们的繁荣来自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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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农业问题就是1789年世界的基本问题,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第一个有系统的欧洲大陆经济学派是法国重农学派(Physiocrats),该派理所当然地认为土地和地租是净收益的唯一来源。而且,农业问题的关键所在乃是土地耕作者与土地所有者之间的关系,是财富生产者与财富积累者之间的关系。
从土地所有权关系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把欧洲——确切地说,是以西欧为中心的经济综合体——分成三大区域。在欧洲的西部,有海外殖民地。在海外殖民地中,除了美利坚合众国北部和一些意义不太大的独立农耕区这些明显的例外以外,典型的耕作者就是作为强制劳动者或农奴的印第安人,以及作为奴隶的黑人;佣农、小佃户之类的耕作者比较少。(在东印度群岛殖民地,欧洲种植园主人直接进行耕作的情况比较罕见,土地管理者所采取的典型强制形式,就是强迫耕作者送缴一定比例的收获物,比如荷属群岛上的香料或咖啡。)换句话说,典型耕作者的人身是不自由的,或处在政治强制之下。典型的地主则是半封建性的大地产(种植园、庄园、牧场)所有者,以及实行奴隶制的种植园主人。半封建大地产特有的经济是原始的、自给自足的,总之,纯粹是为了满足当地的需要。西属拉丁美洲出口的矿产品,其生产者实际上就是印第安农奴,和农产品的生产方式并无不同。实行奴隶制的大规模种植园,主要分布在西印度群岛、南美北部沿海地区(尤其是巴西北部地区),以及美国的南部地区,其经济特点就是生产一些极为重要的出口作物——蔗糖,其次是烟草和咖啡、染料,自工业革命以后,主要是生产棉花。所以,奴隶制种植园经济成了欧洲经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通过奴隶贸易成为非洲经济的组成部分。在本书所阐述的时期,这一地区的历史基本上可以根据蔗糖生产的衰落和棉花生产的崛起来写成。
在西欧以东,尤其是在沿着易北河,今捷克斯洛伐克西部边境,然后南伸至意大利的里雅斯特港(Trieste),在这条将奥地利划成东西两半的界线的以东地区,盛行着农奴制度。从社会方面看,托斯卡纳(Tuscany)和翁布里亚(Umbria)以南的意大利和西班牙南部都属于这类地区,尽管斯堪的纳维亚地区(除了丹麦和瑞典南部的部分地区以外)不属于农奴制度。在这片广大地区内,还存在着由自由农耕作的地块。这些自由农包括散居在从斯洛文尼亚(Slovenia)到伏尔加河(Volga)这块土地上的德意志农业殖民者;生活在伊利里亚(Illyria)内地荒山秃岭中实际上处于独立地位的家族;与克罗地亚步兵(Pandurs:在18世纪以残忍闻名)和哥萨克(Cossack)骑兵几乎一样好勇斗狠的武装农民(他们活动在直到最近为止还是介于基督徒和土耳其人或鞑靼人之间的军事边界上);在领主和政府鞭长莫及之处,擅自占地拓荒的自由垦殖者;以及生活在不可能有大规模农耕的莽莽森林里的人们。但不论怎样,这一地区的典型耕作者整体上看来是不自由的。事实上,他们几乎都被淹没在自15世纪晚期和16世纪早期以来所产生的、不曾停顿的农奴制度的洪流之中。这种情况在巴尔干地区不太明显,因为那里曾一度或依然处在土耳其人的直接统治之下,在土耳其前封建主义原有的农业制度里,土地曾进行过粗略的分配,每一份土地要负担一位非世袭土耳其武士的生计,这种原始的农业制度蜕变成大地主统治之下的世袭地产制度,很少从事农耕的伊斯兰教地主们,千方百计地压榨农民。这就是巴尔干地区、多瑙河和萨瓦河(Sava)以南地区在19世纪和20世纪从土耳其人的统治下获得解放时,实质上还是农业国家的原因,尽管这些国家当时极端贫穷,但它们并不是农业财产集中的国家。作为基督徒,巴尔干农民在法律上仍然是不自由的,而且在事实上,作为农民,至少当他还处在领主控制之下时,也是不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