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泰并不完全是错误的,因为在他出生之前一个世纪,中国的知识分子们就已经开始向专制统治提出挑战了。造纸印刷术的出现也使得中国产生了比欧洲西部地区更广泛的、乐于接受新思想的读者群体,私人的学术团体也兴盛起来。其中最负盛名的东林书院比伏尔泰更为直接地与那些臭名昭著的事物对峙。在17世纪30年代,东林书院的领导人倡导自立,鼓励学者们通过自己的判断,而不是更古老的文本来寻求事情的答案 。因为大肆批评明朝廷的统治,一个又一个东林党的文士被关进了监牢,受到了残忍的折磨或者遭到处决。
当入关的清王朝在1644年开始对整个中国的统治时,知识分子们的批判变得更加激烈了。数以百计的学者拒绝为满清朝廷工作。其中一位就是顾炎武,他只是一个低级别的官员,从来没能通过最高的殿试。顾炎武将自己放逐到遥远的边境地区,不受专制统治者的干扰。在那里他背弃了从12世纪以来就一直统治着知识分子思想的形而上学的吹毛求疵,而是像英国的培根一样,试图通过观察真实的人们所做的具体的事情来理解世界。
顾炎武四处游历长达40年之久,将对农业、采矿业、银行业的详细描述都记录下来。随着他名声越来越盛,人们竞相效仿他,尤其是那些震惊于在17世纪40年代瘟疫爆发时自己竟然束手无策的医生们,这些医生收集病人的发病史,坚持要用实际结果来检验理论的正确性。到17世纪90年代,即使皇帝本人也不得不宣称这一方法有着“查考问题之根源,与普通民众切磋探讨,最后将之解决”的优点。
18世纪的学者们将这一方法称为考证,即“实证研究”。它更看重事实而非推断,将条理的、严谨的方法应用于数学、天文学、地理学、语言学以及历史学等诸多领域,而且不断发展出评估证据的规则。在所有方面考证都可以和西欧的科学革命相提并论,除了一点—它没有建立一个自然的机械模型。
和西方人一样,东方的学者们经常对他们从上次社会发展的高峰即指数高达43分的时期(就他们而言,是11~12世纪,处在宋王朝统治时期)所继承来的学问感到失望。东方人没有否定以气为主宰的宇宙观,或者幻想一个像机械一样转动的世界,他们中的大部分选择回溯到更受尊敬的权威—古代汉朝的经典文本。即使顾炎武本人对于古代碑文的热情也不亚于采矿或者农业,而很多采集病例史的医生在用其证明汉代医学典籍的正确性时的兴奋也不亚于治病救人时的欢欣鼓舞。中国的知识分子们没有改变文艺复兴的形式,而是选择了第二次文艺复兴。其中涌现了很多伟大的学者,但是这一选择也导致了中国没有出现伽利略和牛顿这样的人物。
这正是伏尔泰错误的地方。他将中国树立为一种典范恰好是在中国要结束这种典范的时候—事实上,此时此刻,在欧洲的学术沙龙里伏尔泰的对手们正开始对中国做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尽管他们没有社会发展指数来证明西方的社会发展已经削弱了东方的领先地位,这些人还是得出结论,中国绝不是理想的开明帝国。相反,中国是欧洲的一切事物的对立面。欧洲从古希腊文明中学习到了物力论、逻辑推理和创造性的精神,而且正在超过他们的老师,但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时间却像是静止的。
西方优越性长期注定理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孟德斯鸠认为气候是最终的解释:凉爽宜人的天气给予欧洲人(尤其是法国人)“一种身体和精神上的活力,使得他们富有耐心而又勇敢无畏,能够成就艰巨的事业”,然而“生活在炎热气候中的人们的软弱性使得他们经常沦为奴隶……在亚洲普遍有这样一种奴性的精神,是他们一直都无法摆脱的”。
其他一些欧洲人在这一理论上发展得更为深远。他们认为,中国人不仅是天生奴性,他们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类。遗传基因学之父卡罗鲁斯·林奈乌斯曾经宣称发现人类有四大种族—白种的欧洲人、黄种的亚洲人、红色皮肤的美洲人以及黑色皮肤的非洲人。在18世纪70年代,哲学家大卫·休谟认为只有白种人才有能力构建真正的文明。康德甚至怀疑黄种人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种族。他曾经这样认为,可能黄种人是印度人与蒙古人的后代。
很明显,欧洲白人更拥有敢于发问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