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冬天,狩猎区会封闭,遇犁夫在养殖场也没活儿干,那时他会呆在绝伦谛的黑市里,靠贩卖积攒的山货赚钱。他很早就精通这种门道,总能为他选中的买主提供抢手货,包括最昂贵的貂皮、麝香和野人参。这种私下交易有风险,因为除了要提防警察之外,还要提防同行的打劫或者告密。遇犁夫在二十一岁那年碰到过一次这种事情,他在交易麝香的时候被警察盯上了,为了脱身,他只好把货当场扔掉。随后他查出了一个告密者,那人是个卖劣质兽药的。作为报复,遇犁夫在那年春节的除夕往此人囤积假药的窝棚里扔了几颗炮仗,点着了窝棚。此人全家想出来救火时,一开门就看见门框上缠满了一挂大炮仗,遇犁夫站在他家对面的街角,从棉大衣里掏出一杆猎枪,在黑暗中说了句“过年好”,随后一枪打中了悬在门框上的这挂炮仗的引信。在那挂炮仗剧烈的爆炸中,这家人无法出门,只好眼看着院子里的窝棚化为灰烬。此后,遇犁夫那猎户后代和神枪手的身分让他受到整个黑市的敬畏,人们都知道,他是个有仇必报的家伙。
他的这个名声一度为他赢得了那些轻浮姑娘的青睐,她们用各种方式接近他,但遇犁夫对这样的女孩儿没有兴趣,他只是跟一个能陪他喝酒的姑娘交过朋友,但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在小饭馆里消磨时光。在母亲去世之前,遇犁夫曾和一个医生的女儿谈过恋爱,这位医生认为遇犁夫在黑市上的生意很有前景,因此撮合女儿嫁给他。那是个看上去知书达理的姑娘,遇犁夫和她约会了三次,后来发现她带着父命想打探他那非法山货的来源。遇犁夫觉得跟这位过于精明的姑娘相比,保护他的财路更为重要,就甩了她。这姑娘不甘心,或者可能是真的爱上了他,她给他写过几封信,他没有回,而是去找到那位医生,让他转告他女儿不要写信了,并奉劝他别再打探他在黑市上的生意。此后,他又见过四五个当地或者附近县城的姑娘,情况都差不多,他很难被打动,而正经人家的姑娘也没看上他,她们不是嫌他模样太怪,就是以为他太危险,要么就是挑剔他没有一份正式工作。遇犁夫索性不再相亲了,他觉得等自己攒够了钱,总会找到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冬天,遇犁夫去百货商场买东西,在寒冷的门厅过道里看到一个在孤零零的柜台后面卖玩具和做礼品包装的姑娘——她长得高窕,身材婀娜,肌肤雪白,像只天鹅,有一张瓷器般光滑的鹅蛋脸,五官精巧,看上去非常年轻,还有一种安静柔顺的风韵。他分辨不出那种风韵意味着什么,总之,他被她吸引了,就连续去了那里三次。头两次他买了两个大玩具,都是最贵的。那姑娘几乎不说话,也不敢看他,只是照他的吩咐把他买的东西都装进礼品盒里。她的手纤细修长,在做包装活儿时非常优雅,他喜欢看。第三次见面时,他带去一个刚买的银手镯,请她给包起来。起初她还是没说话,后来需要在包装盒上用彩色纸带系一个花瓣,她问他:“是送女朋友么?”他说是。于是那姑娘在包装盒上系出两颗连起来的心。遇犁夫看着那双纤细修长的手端着两颗彩色的心递在他胸前,就说:“这是送你的。”这姑娘一下把它放到柜台上了,就像那是个炸弹,然后一个劲儿地摇头。他说是真的。她还是摇头,心慌意乱地用一个剪子在一张彩纸上乱剪,好久冒出一句话说:“别闹了。”她重复了三次这句话,遇犁夫却只是盯着她看,她故作镇定。这样过了好几分钟,见他不走,她又说:“求你了,把它拿走吧。”遇犁夫说:“那你得陪我吃一顿饭。”她还是摇头。遇犁夫又说:“那我们俩当中就得死一个。”这话竟把她吓着了,等到黄昏时,她跟他进了一家饭馆。
吃饭时,她挺着腰板坐在他对面,几乎没动筷子,看上去就是专门来完成陪他吃饭的使命的。遇犁夫问该怎么称呼她。她说她叫白鹭。她说话的声音太小,就像自己跟自己嘀咕。遇犁夫笑着说:“你应该叫鸽子。”她抿抿嘴,算是笑了。遇犁夫又问她多大,他忍不住这样问,因为她的美貌看上去只有十六岁,而忧伤却有三十岁。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她二十岁。接着,不等他再问,她忽然楞冲冲地冒出一句:“我初中没念完,只有小学毕业。”说完这话,她就闭上了嘴巴,还是直直地坐着,好像那就是她个人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