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里斯之歌(8)

“骰子。”他张开手心,展示这些骰子,雕刻的骨头,上面点缀着黑色的斑纹。

我往后退了几步。“不。”我说,但声音略嫌大了点。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好吧。”他耸耸肩,掉头就走。

当晚,我梦见死去的男孩,他的头像鸡蛋一样打在地上。他跟着我。鲜血遍洒,色泽深红宛如四溅的葡萄酒。他睁着眼睛,嘴巴欲言又止。我用手捣着耳朵。据说亡者的声音会让生者发疯。我暗自祷告:我一定不要听见他说话。

我在恐惧中惊醒,暗自希望自己未大呼小叫。窗外的繁星是唯一的光源,我没看到月亮。在寂静中,我的呼吸声显得刺耳,柔软的草席在我背后窸窣作响,无数突起的细小草尖磨着我的背。其他男孩的陪伴也无法让我安心,亡者复仇时是不会理会有谁在你身旁的。

星辰移转,不知从何处开始,月亮缓缓爬上天空。当我缓缓闭上双眼,他仍在我身旁静候着,满身是血,但面孔苍白如骨。当然,他该是这副模样。没有灵魂希望这么早就被丢入无尽阴沉的冥府。流亡也许纾解了生者的怒气,却无法安抚亡者。

我睡眼惺忪地醒来,四肢僵硬无力。其他的男孩在我身旁追逐打闹,他们早已起床穿着整齐,等候早餐,迫不及待地期盼一天的到来。我的难以接近很快就在男孩间传开,那名年纪比我小的男孩再也没找过我,无论是玩骰子还是其他游戏,都对我敬而远之。早餐时,我拿着面包往嘴里塞,想都不想地把面包咽下。有人帮我倒牛奶,我也一口喝下。

之后,我们被带到尘土蔽日的练习场,训练击剑与掷矛。我在这里真正见识了珀琉斯的仁慈。在充分的训练与照顾下,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他麾下英勇的战士。

有人递给我一根长矛,长满老茧的手纠正我握矛的方式,然后又更正了一次。我用力一掷,但只擦过橡树靶子的边缘。老师吐了一口气,再给我一根长矛。我朝其他男孩望去,想搜寻珀琉斯之子的踪影。他不在这儿。我再一次瞄准橡树,它的树皮坑坑洼洼而且龟裂,有些已流出树汁。我用力再掷。

太阳越升越高,我的喉咙干渴燥热,手上也沾满烧炙的尘土。终于,老师允许我们休息,大部分的男孩往沙滩跑,这里的微风稍微能带走一点热度。他们在这里掷骰子与赛跑,高声嬉戏,口中夹杂着北方的方言。

我的眼皮沉重,手臂因为早晨的训练而酸痛不已。我坐在橄榄树荫下,看着起伏的浪头。没有人跟我说话。我还是很容易被人遗忘的。说真的,这里跟家乡没什么两样。第二天还是一样,早晨辛苦地练习,下午独自一人。到了晚上,月亮越来越小,我直瞪着月亮,直到当我闭上眼睛时仍看得见它,黄色的月光映照在我的眼皮上。我希望它能驱走男孩的身影。月神充满魔力,她能压制亡者。只要她愿意,她也能让我不做噩梦。

但她没有这么做。男孩还是来了,夜复一夜,他一直看着我,连同他裂开的脑壳。有时他会转身让我看看他头上的洞,柔软的脑浆缓缓流淌下来。有时他会伸手碰我。我醒了过来,被自己的恐惧吓得不敢出气,我盯着黑暗,直到天明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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