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姻大事(2)

岫岩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孩子玩玉,是为了沾沾那灵气,人是浊物,可玉通灵,沾了灵气,孩子聪明。人家的孩子玩玉,爹妈都由着性子,岫岩的孩子哪有不玩玉的?不玩玉的孩子还是岫岩的孩子吗?话是这样说,到了佟一琮这儿变了。只要佟一琮手沾上了玉,佟瑞国就眼珠子一横,眉毛耸立,不说为啥不行,怒气冲冲扔出三字:不许玩!佟一琮第一回听着没当回事,挨了顿揍。第二回听着,也没当回事,又挨了顿揍。第三回听见,吓得七魂没了三魂,浑身打颤,他怕佟瑞国的打。佟瑞国那是真骂真打,只要是随手能抄起的家伙事儿,逮着什么都会落到佟一琮身上,不管脑袋屁股,挨上了就是一块青一块紫。佟瑞国的火爆脾气,除了老婆安玉尘,没人压得住。

佟一琮觉得老娘安玉尘是全世界最俊的女人。要说哪儿俊,他还真说不清楚,就觉得老娘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比如那双眼睛里面像是汪着山泉水,清得能照见人心。老娘心灵手巧,别人家孩子穿上什么新衣裳,只要让安玉尘瞧着了,没几天,高仿版的衣服就穿在了佟一琮姐弟身上。打小,佟一琮和姐姐佟一琪的穿着在同学中都是最好的。佟一琮对这事不是特别在意,佟一琪可是要炫耀显摆,每每穿了件新衣服,准会把那两个羊角辫梳得高高的,像要翘到天上去。佟一琪长大了更爱美,看到漂亮衣裳挪不动步,佟瑞国说就是安玉尘给穿出来的,安玉尘说:“哪有女人不爱美的,我姑娘就应该漂亮。”可佟一琮觉得姐姐佟一琪和老娘一比逊色多了,单是那沾火就着的性子,就能要了人命,居然遇到了韩风那样惯着她的男人,可见世间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一物降一物,有着定数。佟一琮认为,老娘最漂亮的是性子,不温不火,再急的事,到了安玉尘这儿,也像石子投进了深湖,至多瞧见眉毛蹙到一起。没人见安玉尘发过脾气,佟一琮小时候以为老娘没脾气,不会生气,稍大点儿看明白了,老娘不是不生气,是生气时和别人不一样。安玉尘生气了,那双原本圆溜溜的眼睛会弯成月牙儿,笑眯眯地看着人,别人都以为她在笑,实际上她是在生气,她生气是体现在说话的口气上,脸上笑着,口气却是凉的,嗖嗖地冒凉气,直接把人拉进北方的寒冬腊月。佟瑞国最怕安玉尘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一看那样的眼风,他的火气就压下去了。只要安玉尘在,佟一琮玉是玩不着,但肯定挨不着打。

对于佟一琮玩玉这件事,安玉尘的态度和佟瑞国不一样,她由着佟一琮的性子。但佟一琮怕佟瑞国的打,谁挨打谁知道疼。所以即使玩,也背着佟瑞国。小孩子见了玩,哪还有记性?看到别人玩玉,佟一琮心痒手痒,踮着小脚削尖了脑瓜往前凑,说来也怪,只要是看着玉,摸着玉,他就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开了,用时髦的话说是全身充溢着幸福感,用东北话说是浑身舒坦。但这种幸福感通常会在佟瑞国那里硬生生地被截断。佟瑞国发现佟一琮亲近玉,便会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佟一琮小时还愤怒地问,“为什么别人可以玩玉,我不能玩?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佟瑞国说,“就凭我是你老子。”渐渐地,他懂了,“凭什么”这三字就不是儿子问爹的话。在佟家,当爹的说啥,就得是啥。

不让玩玉,佟一琮也有自己的玩法,反正他不让日子孤单,不让日月冷清。他看画,不管是美术课本上的画,还是书上的插图,或者年画,或者小人书,他都愿意看,看了就在心里琢磨,那画好在哪儿,缺了哪儿,要是自己咋去画,咋画更好看。他也画画,也是有了这份灵气,但凡是他见了的东西,三下两下他就能描出个样儿,活灵活现。他跟邻居王太奶学剪纸,剪出的蝴蝶翅膀颤巍巍,像要飞起来。他拉二胡,二胡是他自学的,老爹喜欢拉,老娘喜欢听,听多了看多了,他试着拉,一来二去学会了,《凤阳花鼓》、《摘椒》、《赛马》他都爱拉。他读书,把那些好词好句记在本子上,读到高中时,小本子攒了一纸箱,岫岩图书馆的老馆长对他特熟,每次见着都喜欢得不得了,不停地说着:孺子可教。佟一琮心说,要是让我玩玉石,这些东西我都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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