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极干涉论”的代表,主要是国家主义媒体《国民新闻》和《报知新闻》,其理论代言人是启蒙思想家德富苏峰。《报知新闻》在11月11日和14日,连续两次刊发社论,说什么“清国的祸乱关乎我国之荣枯盛衰者甚大。对彼我两国的危机,理应加以堵塞”云云,力挺干涉论。其“理论依据”主要有三。第一是基于维护天皇制的立场,认为“清国新立共和政体,与我帝国皇室中心主义迟早会发生冲突”。第二是从帝国主义的立场出发,认为“我国如在此节骨眼儿上,对他国叛乱示以同情的话”,对刚刚通过“日韩合并”置于日本殖民统治之下的“鲜民”可能带来“不利影响”;另一方面,日本“一边在国内禁止危险思想传播,同时却容忍国外的危险行动,在理论上是矛盾的”。第三是出于日本国内政治的现实需要,即日本军部希望以中国革命为借口和契机,实现军扩(目标是增设两个师团),其声浪之大,势难阻挡。
两派舆论针尖对麦芒,势不两立,正面对决,旗鼓相当。在这种两极对峙的强磁场辐射下,各派政治势力迅速集结,重新洗牌。结果,便上演了一场乍看上去有些分裂,其实却高度成功的对华外交秀。无论各方的初衷如何,就结果而言,这不失为一次“官民并举”的朝野互动。如此高难度而又极富戏剧性的“双簧”演出,在日本外交史上,几乎是史无前例的成功案例。
1911年10月16日,日本外相内田康哉命驻清公使伊集院彦吉,向清廷通报日本将对华提供武器援助,以讨伐革命军。武昌起义爆发后,革命军占领武汉三镇,成立湖北军政府,革命烽火迅速蔓延,各地纷纷宣布独立。在这种情况下,清廷再次请求日本政府提供武器。第二次西园寺内阁以东三省特殊权益为条件,答应了清廷的请求。在10月24日召开的内阁会议上,日本制定了维持满洲现状,在与诸列强协调援助清朝的同时,向中国本土发展势力的应对方针。
与此同时,日本顺应国内同情革命的舆论,向中国派出了“民间外交”使团,力挺孙中山革命。那个时代日本所谓的“民间外交”,虽然参与者身份上非“公人”,但无论外交目标还是活动资金,都与政府和财阀高度捆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由右翼政党团体大佬和资深日本浪人组成的使团,成员清一色是在自由民权运动时期崛起的志士,也是不折不扣的国家主义者(虽主张“民权”,却把实现“国权”作为实现“民权”之不二路径),与孙中山个人有笃厚的私谊(孙中山在历次革命失败、流亡海外的漫长岁月中,于公私两面均蒙受这些日本人的关照,彼此间有很深的互信)。
这些日本浪人虽然国家主义的大背景和政治成色大致相当,但具体的外交主张和策略却不尽相同。“玄洋社”创始人头山满和“黑龙会”创始人内田良平二人,国家主义色彩最为浓厚,其终极的外交目标是确立日本版的“华夷秩序”。说白了,就是他们试图把中国纳入以日本为核心的分层秩序结构中,就像古代中国对周边的蛮夷小国那样,受贡以怀柔。当然,受制于国际关系现状,要想实现如此“宏大叙事”的外交目标,只有推进作为“华”的日本的大国化,客观上,合理化甚至肯定对视为“夷”的中国的傲慢、欺辱与侵略;落实到现实的政治路线图上,就是作为对支援中国革命的回报,觊觎日本的“利益线”—满蒙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