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学校里的女教师们也正在做一件与“课”字有关的事,那就是备课。黝黑的田野里,只有两道灯光,吴山庙的蜡烛灯和学校的煤油灯。别的屋子,买不起蜡烛和煤油,天一黑就黑到底了。
村民们喜欢从自家木窗口,看这两道灯光。因为这地方山阻水隔,自古以来一到夜晚全都归属于土匪。土匪分两帮,头领分别是陈金木和王央央。陈金木比较有钱,匪徒们夜间出来时提的是黑罩铁皮灯笼;王央央钱少人多,匪徒们夜间出来时提的是红纸竹篾灯笼。过去只要远远看到这两种灯笼,各村百姓就会赶快关门,在窗缝里屏息静听。
抗日战争爆发后,陈金木和王央央都曾让徒众扬言,愿意参与抗日,不再骚扰百姓。果然,夜间这两种灯笼也少了。
早在这两种灯笼还经常出没的时候,它们对于庙里的灯光也只敢绕道而行。匪徒都有点怕佛,不敢靠近。于是,多少年了,乡村夜间,只有匪灯和佛灯。一邪一正,一野一文,在进退交错、消长明灭。终于,匪灯渐黯,佛灯孤悬,幸而又加入了学校的灯。
村民半夜起身,朝窗外一看,即使睡眼惺忪,也笑了一下。
窗边竹几上,放着老太太念经要背的香袋;边上,是小孩子上学要背的书包。
三
庙里的和尚和学校里的女教师,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有一次,在学校西面的泥路上,两个正要回庙的小和尚看到一头小羊被石头一绊,差点跌到河里。他们慈悲为怀,“惜生护生”,立即撩起袈裟上前,牵起羊颈上的绳子,拴在路旁的一棵小树上。这时,泥路旁刚种下两排小树,伸向远方。
几个在旁边玩耍的男孩子看到了就围过去,那两个小和尚朝他们笑眯眯地点点头,又上了路。就在这时,从校门里气喘吁吁地奔出我们的何老师,胸脯起伏着,直奔小树跟前。她急忙弯腰解开拴在树上的绳子,对男孩子们说:“羊要把小树挣断的,快把羊送还给主人!”
这一下,才走出几步的那两个和尚呆住了。他们主张的“惜生护生”,主要是指人和动物,却对植物不太在乎。他们为惜生而吃素,就是不吃动物,只吃植物。他们明白小羊要保护,却不明白小树也要保护。此刻他们心里有点乱,却又觉得女教师是对的。更添乱的是,他们没想到女教师竟是这么一位丽人,因此看过一眼后就不敢正视,只是直耳听着,眼睛只盯着孩子们。
何老师也没有看和尚,看了就要打招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寺庙、和尚都很生疏,只能放轻语气给孩子们解释:“这树刚种下,还嫩。等你们毕业,这树也就长大了,这路也就成了林荫道。那时正是大热天,你们可以阴阴凉凉地到县城考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