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们住在海底世界(6)

我们四人坐在院子,还能有什么事情可做?啤酒好几箱堆着,简直可以直接喝死在这里。乐器拿出来了,摆在一边,但是没有人玩儿。一直在放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

苏砾讲他回家乡的经历,毕业了,拖着一大堆东西回家,父母托了人,他当了公务员,闲得蛋疼,日子无聊得比白开水还不如,但还能怎样?妞儿泡了不少,公务员里全是傻妞儿,要不就精明得要死,但不管哪种,他都能拿下。有妞儿反过来向他求过婚,他当时竟然笑趴下了,挨了一巴掌。三年过去了,他还是可以用英俊来形容,讲话时他挥动自己修长的手,手好看得过分,像是电影里的钢琴师。

耗子留在本市,小白领一个,人生的主要内容就是受气。领导给他气受,同事也给他气受,谁让他毫不显眼,就是长了一张特别好欺负的脸?谁不想欺负他,看他渐渐红了脸,又说不出话,就能获得巨大满足感。我们以前不也是,耗子是永远的搞笑话题、酒局调料,我们玩耍了他三年,不停不歇,摧毁他的自信,摧毁他的尊严,甚至培养出了他对这种摧毁的依赖感,后来我们不用自己动手,他便主动出丑。

我也是小白领一个,生活乏善可陈,面目模糊不清。当年的梦想早就灰飞烟灭,谁曾想过我们可能会成为如此平常的人?我们四个凑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是不平常的,经常神气兮兮地走在校园里,像是西天取经的师徒四人,只是到达终点时才发现所谓经书不过就是凡俗的定律。我们都变成了普通人,或许苏砾还在挣扎,然而事实明确摆在眼前:我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挣扎也没有用了。

大明坐在我的左手边,不说话,只是听我们叽叽喳喳地讲,天马行空的,好像我们从未分离过,好像这中间的种种,都是做梦。我们亲密无间,笑得含义未明,我们都变得有城府了,将这幕戏演得多么好,简直像是真的。只有大明,大明微微卷曲的右手,像是这幕戏里唯一的败笔,唯一的破绽,唯一的天机泄露。

我不停地去看,想看到他那两根断掉的指头,却怎么都看不清。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我喝得已经有点儿眼花。

然后,在大家为一个并不很好笑的笑话开怀大笑的时候,大明忽然将右手轻轻放到了我的大腿上。我穿着破烂的牛仔裤,他的手正好放在破洞处,在我那裸露的肌肤上,轻轻移动,像是一种试探,又像一种心知肚明的安慰,又好像什么都不是,只是移动。我背后一层层鸡皮疙瘩,觉得他的抚摸有点儿怪异。

当然,少了两根指头的抚摸肯定不一样,他的食指划过之后,大概隔了一点儿的空虚感,跟上的是小指头,轻轻小小地留下一点儿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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