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终结了原住民文化的不为人知的黑暗时代中亦可见到类似的现象。许多个别的文化消减累积起来,就抹杀了过去的生活方式;当丰饶的过去转换成贫瘠的当下与不可知的未来,一切已不再。欧洲人征服北美洲时,估计有2 000万原住民屈服在侵入的疾病与战争杀戮之下,被迫迁离他们数百种文化一直赖以为生的土地。
他们受到欧洲人入侵之冲击的初步反应是试着以熟悉的生活方式去适应这奇怪的新情况。比如说,一些惯于彼此以物易物的团体就与入侵者建立了似乎尚可运作的贸易关系。但在征服者大量涌入之后,原住民中的残存生还者被赶入孤立的保护区中。改良和保存古老文化变得不可能也因而不再重要;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古老文化被抛弃了。有些旧文化的点点滴滴是出于想模仿征服者而自愿放弃的,有些是为了换得入侵者的酒、枪、面粉而交出的,然而大部分还是因为长期不用,被遗忘而逝去。
就像在罗马帝国崩塌后的欧洲一样,在遗忘之年代,对于原住民幸存者来说,一切都改变了:子女的教育,宗教与仪式,家庭与社会的结构,饮食、衣着、住房、娱乐,所有权与土地使用权的现行制度与法律,以及对于正义、尊严、荣辱、尊贵的概念。语言也变了,许多语言灭绝了;手工艺、技术,全都没了。总之,原住民的生活被革了命,主要是被外来的力量,一小部分也是来自内部。
20世纪末,一些幸存者渐渐察觉到自己的文化所失甚多,于是开始变得像15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学术先锋寻找古希腊罗马文化遗产一样。克里族(Cree)、切罗基族(Cherokee)、那瓦贺族(Navajo)、海达族(Haida)开始找寻逝去的文化残片,他们到他们征服者的博物馆及私人收藏中搜寻老旧的资料与文物。他们被身为文化赢家、不能理解他们的白人公众嘲笑,于是开始毫不客气地要求归还祖先的衣服、饰物、乐器、面具甚至骸骨,企图恢复自己族人与文化在被集体失忆与被迫的革命变形之前的原貌。
当一个种族逝去记忆的深渊变得太深太旧时,要想向下探寻是徒劳无功的。日本的白种人原住民阿依努人的现代史与北美原住民有着相似之处。在欧洲人入侵北美洲的几百年以前,现代日本人的祖先夺占了阿依努人的疆土。残存的阿依努人被规划在孤立的保留区中,大部分在日本北端的大岛北海道,至今仍生活在那里。对他们自己和对外人来说,阿依努人至今仍是个神秘的民族。身体的特征证明他们是欧洲人的后裔,可能与古代北欧人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究竟来自欧洲何处,今天我们也只能臆测了。对于他们在欧洲的原住地点和文化,他们自己已无任何资料,也不知道是由何路线抵达日本,或是为何迁徙到日本(见本章批注与评语)。
21世纪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兼科学家贾里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详细地分析了在入侵者与被害者之间的不公平争斗中最终能取得胜利的文化;对这问题的分析已收入他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Guns,Germs and Steel: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这本深入浅出的著作中。他写道,他的研究探索是以新几内亚的一个小孩向他提出的一个问题为开端:为什么欧洲人和美国人都很成功、很有钱?戴蒙德探究出的文化优势和模式可说是阐明了各种形式的文化绝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