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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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活在江边,日子却如止水。那是独属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简陋、寂静,时间仿佛比现在走得更慢,天光更长。长大后都成了游子,在有大江大河的城市,总想起故乡,想起儿时的天青白,雾雨淡,四季不明,终年灰绿……
但也仅仅是想起而已,游子谁都不泊岸,谁都不回去。
记忆中的厂子,是座静静的围城,心安理得地衰老,在太阳下坐藤椅上打盹儿,任时代像个顽童,在眼前蹦跶吵闹,转瞬之间,跑不见了。日子尽管平静而卑微,但微澜之间,偶有投石。在我出生之前,邱家孩子淹死在江里一事儿,算一块石头,打破过大院生活的宁静。
漫长夏日,厂里的人爱跑去江边游泳。那个下午,同去游泳的几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男娃,只顾着自己疯玩,谁都没发现少了她。
上了岸,拎着衣服走了一段,最小的那个才突然问:“邱叶呢?”
众人脚步停了一下,最大的那个回头看了一眼江边,回过头来说:“自己回去了吧!她就在江边踩水,衣服都没脱!”
他又看看四周:“衣服也没在这儿啊。”
队伍中间有个孩子不耐烦地推了一下前边那个人:“快走呐!”
众人的脚像被上了发条,就这么走了。到深夜,邱家找上门来的时候,几户人家才慌慌张张地拎上自家孩子,打着手电筒满江边搜寻。
人们的呼喊声像某种遥远而神秘的歌声,随着一束束手电筒发出的萤火,沿着江边回响,传得很远,很远。
没有找到尸体,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之后,寻遍下游各处回水湾,都没有。正是独生子女政策刚刚施行的年头,邱妈妈结了扎,生不出来了。他们家哭天抢地,可戏码演久了,人就看烦了,像祥林嫂丢了阿毛。邱家烧了孩子的所有衣物、玩具,抹去一切痕迹,从此绝口不再提。抱养邱天,是第二年的事。从极贫困的乡下找来,据说刚好和邱叶是同一天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