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23)

2012年4月26日 晴

今天早上九点,妈妈坐班车离开了石河子,去往博乐。她只在家住了四天,比上一次回来住的时间更短。

你们总是在说亮亮如何如何可怜,二舅如何如何可怜,姥姥和姥爷又如何如何可怜,可是,你们有想过我们家吗?我的妹妹还在上学,一个女孩子在青春期是最需要母亲关心的时候,难道你们不懂吗?虽然我很坚强,但我有时也需要人照顾,难道你们不明白吗?难道就因为我是“程家的负担”,你们就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吗?难道就因为我姓程不姓李,你们就可以不尊重我,更不尊重我的家庭吗?我相信,如果今天我和亮亮换一个位置,你们还会像这样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吗?“程家的负担”—我永远忘不了这句话。

2012年4月27日 晴

卧室的窗户朝西,每天下午都能看见夕阳西下,天空染上浓烈而炫目的曙红色,令人心底升起无限欷歔,仿佛一幅末日临近般的苍凉美景。嫩绿的爬山虎经过一冬的休眠,又生机勃勃地沿着窗外的护栏,肆无忌惮地伸展它曼妙的腰肢,似乎想在自己尚未枯黄老去之前,爬向更高更远的世界。就像我们狂妄自大的青春,总想奋力地奔跑,逃离自己当初生活的土壤与哺育自己的根。

你问我,那场电影中的法国男孩,眼睛为什么那样蓝。我说,大概他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吧。寂寞的他,没有朋友,只能一个人站在塞纳河的大桥上,平静而虔诚地仰望天空。所以,天空在他的眼底里注入了一抹蓝色,同时也注入了深深的忧伤。

你问我,你信佛吗。我说,敬而不信。是的,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我不知道佛祖是否真的会普度众生,但我却坚信,最初一定是众生度化了佛祖。我不知道佛祖是否真的佛法无边到足以消弭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但它尚且不能给我以救赎,就像不能指引所有人走向西方极乐。

虽然和你认识的时间如此短暂,但你每次在好奇心驱使下提出的疑问,都使我沉思,甚而自省。

2012年4月28日 多云

翻开以前读书时摘抄下的那些句子,虽然还是那样华丽优美,富有哲思。但是,时隔多年,再去读,已然找不到当初热泪盈眶的感动之情了。

我记得读《大地之灯》时,还是在2008年,那是一个暑热难耐的夏季。每天家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嘈杂生活,不比蹲在外面晒得滚烫的柏油马路上乞讨的叫花子舒服多少。即便如此,我依然能从七堇年笔下描绘的文字世界中,感受到遥远的青藏高原,那种银装素裹、雪域冰封的原始美丽。随着青春年华的模糊惨淡的影子,一同消逝在时光某个静谧的角落,等待不期年的某时某人,怀着盗墓一般的莽撞和好奇,敲开一只只棺椁的厚重腐木。然后,一具具光彩早已不再的青春,便在历史的愧疚中重见天日。其中最普通的那一具,便是自己。声色犬马的人造森林,嘈杂拥挤的人群车流。危机四伏。动物本性中的弱肉强食在那里却要表现得黑暗猥琐得多。守着秒针滴滴答答的旋转并被不断警告着自己年轻本钱的贬值,实在是狼狈而疲倦的事情。那日的破晓异常壮丽。地平线上的紫日喷薄而出,淋漓地浸着隔夜的血的暗红,染得苍穹之上的朝霞犹如一匹匹撕裂的锦缎。层层彩云幻化成泼墨的流光,嵌入发白的半边天际。缝隙间漏下一缕缕金色的光柱,像是给玄青色的荒原点了火,滚滚潮水般的镏金红霞便沿着大地那纵横的沟壑蔓延开来。

这岁月的骊歌,在飞逝的流景之中余音绕梁,听得惹人伤怀。仿佛走过整饬的光阴的栅栏,往事像是浓盛的山茶花那样从这栅栏的缝隙探出头来,撩拨远行者匆忙而粗糙的足迹。回头的时候,那个曾经以为会在记忆之中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迹的背影,却早已漫漶隐去。伴着青春的尾声,唯有天边断鸿的孤影沉入暮色,以及不知何处升起的伤心的鹤唳。

这是夜色之下的北京,夏日末尾的燥热尚未褪尽,城市于火树银花纸醉金迷的照耀中呈现出一杯红酒一样的酽酽色泽,在川流不息的宝马香车与辐聚辄散的人流中,四处散落着灯火通明的独属于城市的妖娆,烘托出与一座曾经举目皆是画栋流丹,佩玉鸣鸾的古都相承而又相悖的无限繁华。仿佛一艘巨大的承载着歌舞升平亭台楼榭的龙舟,逐渐沉没在黏稠浓郁的靡靡夜色之中,不复回升。

路是时光的血脉,通向生命不可知的隘口。穿着洁白衣衫的少年们,毫不自知地站在苔藓遍布的清幽石阶上,面对眼前赫然出现的一座名字叫做青春的花园,无限惊奇。他们怀着蝶翼一般颤动而斑斓的心情,怯生生地推开那扇时光大门,好奇地探望里面蓊郁繁盛并且华丽绝望的幻象。

在生活的刀刃上没有畏惧的人,最终能够获得这样的安宁与淡然。如同以劳累和坚忍为宿命的牛,身上有艰辛的鞭痕,拖着一柄恩善的铁犁,一步一苦行。一生中默默吞咽了诸多或喜或悲的往事,个中暗自体味世间百态,从不显露。饮苦不举眉,尝欢无扬笑。连言语都是枉然与多余。只是偶然泛起对旧人陈事的不舍,便可以独自静静地反刍时光的记忆,品出迟来的泪。

沉默与黑暗,于年轻而初升的炽热恋情,是酿造甜蜜与羞涩的温床。而于末路上远涉光阴而来的感情,是抹杀温存与忍爱的秋霜。

回忆永远有着优美动人的形态,令人复述往事的时候,不知不觉沦陷到一种经过臆想和虚荣的修复之后变得接近完美的幻象中去。无论当初经历那些事实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堪和不齿。尽管这种饮鸩止渴的告解,总是使得贪恋过往的人在这个不断往前奔跑的世界里,注定不能够走得太远。当然,在这个把回头看作软弱和耻辱的世界上,走得再远,也终究达不到想要的永远。走得再近,也终究回不到想要的梦境。人永远是一群被内心的遗憾和憧憬所奴役的生物,夹在生命的单行道上,走不远,也回不去。

人是没有孤不孤独之分的,只有对孤独害怕不害怕之分。对孤独害怕,不过是因为对这世界的庞大森然有所畏惧,毕竟在与世界的比照之下,人太微薄渺小,一生又太短暂。这样的人喜欢用拼命付出感情或者拼命索要感情的方式来映照自己的存在,给自己以希望和慰藉。结果却往往只是更加深刻地证明了生命的本质孤独。有时候甚至尴尬到有话想要说的时候无人可说,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无话可说。

—七堇年《大地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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