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妈那些事儿(2)

老妈12岁那年,太姥爷因为肝硬化去世,老人家死时肝脏腹水,肚子圆得如同皮球一般。自知大限已到,太姥爷拖着沉重的病体,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去照相馆拍了一张正规的遗像。他把自己的照片连同口袋里的十几元钱,一并交给了我老妈,说是留给她买糖吃。老妈颤颤巍巍地接过照片和零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她当时一直以为太姥爷的病只是暂时的,一切还会恢复如常。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太姥爷就一言不发地离去——他是在睡梦中死的,没有一丝痛苦。家人遵其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在另一株李子树下。

太姥爷走后,老妈学着他的模样,也伺候起那些花花草草,虽然弄得不好,但是那两株李子树倒也活了几十年。要知道,普通的李树活个三五十年,早已被虫吃鼠咬得衰败不堪。而这两株李树却反其道而行,势头越长越好。虽说这品种是李树当中寿命最长的“血樱桃”,但是老妈却一直坚信,此树之所以能长盛不衰,全都仰仗亲人的灵魂庇佑。

后来老妈怀了孕,粗重的活儿便不再干了,只是每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或者给花草蔬菜浇浇水。有一回,她坐在院里,手上提着花洒,人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朝院墙外眺望,阵阵出神。她看的不是别的,是隔壁人家葡萄架上还未成熟的酸葡萄。老爸看出了端倪,一个平常宁死不讲半句软话的男人,此刻竟也拉下脸来跑去求人,向从前不怎么打交道的一户人家,讨来一串酸涩难当的青葡萄。旁人吃上一颗,酸得立马吐掉,老妈却将整串葡萄分分钟就填进嘴里,连籽儿都未吐,只留下一句:“味儿是够了,就是少点儿,没吃过瘾……”

老妈从来不是一个娇气的女人,直到临产的前一天,她还挺着大肚子坐在那种旧式的小马扎上洗衣服。别人家的孕妇去医院,那都是前呼后拥的,而老妈始终是独来独往。若不是医生要求必须有家属陪护,她一般都不爱麻烦旁人。

我经常觉得自己就是大人们常说的那种“讨债鬼”——生下来就是给别人找麻烦的。这一点似乎在我还未出世就已经有了预兆。别的孕妇做产前检查,往往只需一遍,而我却让老妈白白做了两回。那是临产前的最后一次拍片,老妈一个人拿着片子,从CT室回到妇产科。科室的女医生接过片子,匆忙扫了一眼,便说片子拍错了,没见过这么大的头。没办法,老妈不得不大着肚子,回到CT室再重拍一次。过了一会儿,片子出来了,CT室的医生说,没拍错,就这么大。老妈听了,又回到产科,拿出第二次拍的片子,讲了确切的结果。女医生摇摇头:“那生不出来,准备剖腹产吧!”

老妈生我时,羊水浅。手术刀下去,我那未见天光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鲜明的伤口。护士把我抱出手术室之时,特意用被单盖住脸上的刀伤,可是鲜血还是透过被单,染得一片红。当年的人,法律意识淡薄,旁的未敢多想,只是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就此破相,将来讨不上媳妇儿。幸而随着年岁的增长,伤痕慢慢淡去,几近于无。否则,以我自尊心之重,断然无法允许自己带着一张卡西莫多般的丑脸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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