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钗又“不由的拿起针来”,绣起了“鸳鸯戏莲”。其实,这跟那妓女云儿演唱“荳蔻开花”、“肉儿小心肝”之类,原本就是无差别的,都是“叫春”的意思。
然而就在此刻间,风云突变,石破天惊: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谁都知道,金玉姻缘指宝钗与宝玉,木石姻缘是黛玉与宝玉。
这番梦呓太残酷了。叫薛大姑娘太崩溃了。因王夫人选定袭人为宝玉之妾,己经做成。王夫人择定的娶宝钗为二奶奶,难道是为时还远的。此刻,薛大姑娘肚里正装着火辣辣的定心丸,又费了那多的心机,在仙鹤都睡了的时候甘愿荒废午觉,先骗黛玉说去藕香榭,遂又小偷儿似地溜到这里,遂又窑姐儿似的坐到爷的床前,遂又猫儿叫春般为你宝玉绣鸳鸯——人家容易吗?你倒好,竟“喊骂”出这等该死的话来!
谁不知,有所思方有所梦。宝玉这两句促狭词儿,比醒着时泼口大骂竟要狠毒多少倍呢。这不是成心要叫薛大姑娘“怔”得石化起来么。
诸君,这场戏雪芹作得如何?然这又是源自明诚与清照的: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唯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
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
后李翁以女女之,即易安也,果有文章。
元?伊世珍《琅嬛记》宝玉与明诚,皆是“昼寝”,皆是梦兆婚姻,皆是不直言其事,只说一些“芝芙草拔”、“木石姻缘”之类的趣词儿……如此异床同梦之一致,自是不必说的了。令人尤感有趣的,恰是那些儿不一致:
明诚把梦说于父亲听,宝玉却喊与宝姑娘听。这宝姑娘,恰是非嫁宝玉不可的痴心种。宝玉梦中所言,又恰是冲着宝姑娘,大骂宝姑娘,且坚爱宝姑娘的情敌——这弦外之音的效验,便较那花粉的韵味,厚墩得多了。
五、香菱因何只爱陆游的诗
其实,化用清照与孙小姐故事之初,
雪芹已将这秘密透露过了。
就在向黛玉拜师之后,
香菱接着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