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3)

谁能给她一盆水,让她冷却下来?

谁又能把她放在炉火里,把她锻造成另一个形状?

如华装箱子走时,只带走了自己和女儿的随身衣物。后来看到结婚时妈妈送的那一套景泰蓝的细瓷小碗,想了想,把它们塞进了衣箱。不为别的,不想辜负了妈妈那一番苦心。其实,如华想,这么易碎的东西,就不应该千山万水来到这个异国他乡。结发的夫妻都说断就断了,这么一套薄如纸润如玉声如磬明如镜的瓷器,能存几时呢?

像往常一样,杨文廉睡得很晚。忙完今天的事情,他把明天的日程安排看了一遍,然后上床睡觉。刚睡没一会儿,他就听见了如华的哭声。开始时杨文廉吓了一跳,深更半夜,女人哭声,让人无端想起聊斋鬼狐。当然,杨文廉知道,如华就是那个狐狸精。开始时杨文廉有点烦。杨文廉也是离婚不久,自认伤口刚刚愈合,真的不敢看那个伤疤。再说,明天还有实验,进了实验室,七八个小时出不来是常事,何况明天还是一个重要的培植实验。

他翻了个身,想继续入睡。哭声还是不停地传来。只是开始时的不可阻挡变得时断时续。杨文廉听得出来,如华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哭声,以至于哭声变成了痛苦的呜咽。然而,正是这样的时断时续,在夜深人静中尤其显出哀怨深婉。这样的一个深夜,这样的一种哭声,让杨文廉突然间感到一种生命的无助和悲凉。自从小影走后,他每日里忙工作,忙孩子,忙得焦头烂额,他就像这世界上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在太阳升起和落下的轨迹中,机械地做着别人要求自己做,自己也不得不做的事情。他的世界是黑白的,人生是负重的,生活是平面的,非常唯物,他只相信也只停留在生活的表面,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他从不去想生活的本质,人的感情。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愿想,更不敢想。在小影走后,他的感情就消失了,青春的浪漫和生命的欢愉,在人到中年孤男一人儿女成双的生活里,杨文廉现在是一个刀枪不入水火不进的硬汉。

然而在如华的哭泣中,杨文廉感到了内心的震撼。他的心好像一洼池塘,如华哀哀的哭声好像是一缕轻风,波澜不兴的池塘居然荡起阵阵涟漪。女人的眼泪,是不是这冰冷的世界上最好的柔软剂?那晶莹的珍珠般的泪珠,是不是可以与天上的星星相比美?在杨文廉的暗夜中,如华的眼泪就这样春水一样渗入到干枯的河床里,有了这样的春水,河床就能绿草如茵吧?就能鲜花如海吧?就能星星如簇吧?杨文廉这样想时,内心一下子就变得由坚硬到柔软。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