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观音密码(5)

对人类来说,吃喝向来就不是“纯生物学”的活动,被吃喝的事物有它们自己的历史,其进化历史与那些吃喝它们的人的社会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研究被吃喝食物的进化历史,本身就是社会的、文化的过程,如此才有饮食文化的产生。这是我从“观音韵”延伸得到的一点思考。

不可复制的地理

安溪铁观音诞生于 18世纪 20至 30年代“雪灾年代”的推测萌生后,我开始多方收集茶树连年遭冷乃至于基因突变的“技术”数据,可是我一无所获。甚至,在历代修撰的邑志记述中,我都未能发现彼时安溪茶叶生产的相关资料,比如我所关心的“雪灾年代”里,茶叶的产量是否持续低迷?宣扬儒家伦理道德至上的时代,我读到的诸多素材仍然是基于伦理道德的立场。粗看起来,历史,似乎就是应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这是典型的“社会天演论”。

为什么要重视历史研究中的“技术”数据呢?说清这个问题并非难事。十年前读《万历十五年》时,我就对黄仁宇兼具探询人生意义的历史研究感兴趣,他所主张的“大历史观”,亦即从“技术上的角度看历史”,我个人认为开启了中国历史研究的新思维。黄氏后来陆续出版的《中国大历史》《黄河青山》等,也都是从“技术”的层面,强调“道德非万能”“道德不能代替技术及法律”的观点。例如万历皇帝,历来均被以为昏庸怠政,读毕《万历十五年》,你也许会十分同情这位皇帝。因为黄仁宇在论述万历皇帝时,本在于说明皇帝的职位是一种适应社会需要而产生的“机构”,而每一个皇帝又都是一个个人,要以一己之身承担庞大机构的职能,悲剧自然不能幸免。

黄仁宇重视“技术”的作用及成效,提醒我在安溪铁观音另一维度的研究中,要超越抽象的道德立场,即叙事不妨细致,但结论却要看远,如此才能找到历史的规律性。我推断铁观音物种的源起,可能有人认为是“无稽(查考)之谈”,但若从现代铁观音所表现出来的一些生化特征去分析,结论可能就非常清楚了。中国著名茶学专家刘勤晋曾经提供了一组“乌龙茶品种间叶片结构的比较”数据,在这组数据中,我特别注意到铁观音的气孔呈现出“40×32”的最小值,明显小于其他乌龙茶品种间叶片结构。这能否说明铁观音的气孔是连续遇冷后才明显收缩,呈现这个最小值?在“连续遇冷”这个环节中,茶树基因进行动态变异,而新品种一旦形成,茶树本身又同时具有遗传特征了。

上文已经说过,物种是自然的产物,而自然又无非阳光、空气、水分等因素的系统组合。除了“雪灾年代”诱发茶树基因发生变化外,安溪茶乡所处的地域环境也是值得研究的:北纬 24°50′ ~25°26′、东经 117°36′ ~118°17′之间;3057平方公里的县域,其中山地占 2600平方公里,千米以上的高山将近 3000座;年平均气温 16℃~21℃,年降雨量1800mm,相对湿度 80%以上;红壤或沙质红壤,微酸性,PH值 4.5~6.5……我知道,在人类目前所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这些综合数据一定是“唯一”的、“不可复制”的。环境对于铁观音物种源起所产生的关键性作用,意义不言自明。同时,这也帮助我们洞见了一个事实:只有她才能滋育出安溪铁观音特殊的“观音韵”,离开了“大地母亲”“自然之本”,不仅植物、动物(包括人类)没有生命,我们的社会研究也不能从中汲取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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