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认为我是老赖皮白吃人家的,傻二也蹭过我,至少是一回,那是我们成了哥儿们后几个月的事。这事我记得特清楚,民以食为天嘛,这样的大事不记得长个脑袋干什么?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像往常一样,我还是顺路到他家,进了院子就叫他。通常,他总得拖个几分钟才出来,出来时手里还要捏着点儿吃的,这样我就能蹭点儿。这次我刚叫了一声,他就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空空的,我听见他家屋里有人嚷嚷,好像是他爸爸在发火,接着门被推开,他爸爸出来了,手里还拎着根擀面杖,嘴里喊着小兔崽子跑什么跑。傻二拉着我就窜出街门,他爸的擀面杖打到了那棵大菜椿树上,菜椿树掉了一块皮。跑出街口,他告诉我,他爸打他了,还没让他吃早饭,说我们校长昨天晚上喝多了跟他爸告了一状,说他要是再留级,学校就只能让他退学,没办法帮他了。他苦着脸,揉揉肚子,说他现在饿得很。我说没事,我妈给了我一毛钱二两粮票吃早饭,我可以分他一半儿。我们一边走一边算,一个二两的大火烧六分钱,可以剩四分钱,再加一分钱和一两粮票就可以再买一个小芝麻烧饼,可是我们都没有这一分钱和一两粮票,傻二说他曾经在路上捡到过一分钱,如果幸运,也许还能捡到一两粮票。于是我们特仔细地往地上寻摸了一通,就是见到一块砖头,都要踢一脚看看下面有没有东西压着,还是没有发现有谁掉了一分钱和一两粮票。那时候,大家过日子都挺仔细,因为我们实行的是合理的低工资(这是后来一位大学德育副教授给我们讲课时说的,尽管他也抱怨他的工资太低,不过在下面听课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拿得不少了,因为他讲的都是屁话),很少人有多少富余钱,一分钱能掰成八瓣花,可不容易在大马路上发财啦。没有办法,我们买了两个五分钱一两粮票的豆馅儿烧饼,每人一个不偏不向。傻二三口两口把那烧饼吞了下去,看着我细嚼慢咽的样子,他咽了口唾沫拍拍肚子说他肚子还是空,要是再有点儿吃的就好了。
进了教室,几个男同学正围在炉子边,边烤火边吃东西。炉子上还烤着几片窝头,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烤玉米的香甜味儿。傻二凑了过去,鼻子嗅了嗅,指着炉子上那几片香喷喷的窝头片,露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说:“喂,哥儿们,开点儿。”
开点儿是北京的土话,就是分我一点儿吃吃的意思。
“不——开!”那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地把炉子上的窝头片拿走塞进嘴里,起身走了,留下傻二尴尬地站着发愣。
等傻二回到座位,我递给他半个豆馅儿烧饼,他看了看说:“哪儿来的?”
“我吃不了,”我小声说。“还剩半个,你别嫌脏,这是我掰的。”
“我不嫌脏!”傻二一下把那半个豆馅儿烧饼塞进嘴里,故意大声嚼着,吧唧着嘴,扭着头大声说香。
第一节课下课了,我看见傻二妈妈在教室窗户外向里张望,连忙捅了他一下说:“你妈来了!有什么事找你吧?”
傻二跑出教室,不大会儿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纸包,打开一看,两个烤白薯,还是热的。他递给我一个大的,“小博,给!”他咬了一口,哈着气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家还是我妈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