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过去所说的治国才能如今已经让位给不间断的危机处理上。国家领导人很难做到高屋建瓴,更别说提前预判了,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寻求让他们看起来权威的方式去应对不断升级的混乱局面。宏大叙事可能强化意识形态政策制定者的种族优越感和沙文主义思想(新保守主义正成为比较新的变种之一),但没有任何叙事结构的现状却使他们不断经受突发灾难的冲击。所有想要果断结束一个故事的努力都注定是徒劳的。乔治·W·布什在“9·11”恐怖袭击事件3天后就试图控制叙事脉络,于是站在华盛顿国家大教堂前对美国民众说:“这场冲突由他人选择了开始的时间和方式,但最终将由我们来决定结束的时刻和方式。”之后,他还登上一艘航空母舰,站在一条“任务完成”的横幅前,仿佛要强调这个故事已经结束。怎奈事与愿违,在当下主义的世界里,连赶在故事之前都很难,更别提精心控制其走向了。
同样,缺失了那些通过简单故事灌输给我们的长远目标,人们对待任何事情的反应就只有恐惧。如果我们没有前进的目的地,那么唯一能让我们行动起来的理由就是摆脱威胁。我们从一个问题转向另一个问题,竭尽所能地避免灾难,世界观也更加凸显一种恐慌感。我们的新闻电视网和互联网消息更是加剧了这种危机感,通过放大最具轰动效应的负面消息来获得点击率和更高排名,但也使人们的恐惧不断加深。没错,新闻报道主要呈现的是灾难和黑暗面;在封面刊登尸体照片的报纸一定比报道鲜花展销会圆满结束的报纸更有销路。收视率的反馈是即时的,又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广告收入,因此就连CNN等一向独立的新闻频道也沦为时代华纳这种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巨头的附属品。一档高质量的新闻节目可能对整个电视行业的名誉有间接价值,但这种价值已没有意义—或者说,至少不足以在短时间内挽救惨败的收视率。现在,只有令人异常震惊的消息才能吸引观众。此外,一周7天、一天24小时滚动新闻报道让人们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时时都感到危机不断。我记得年轻时,度假总意味着暂时中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我们要等到回家后再查收邮件和电话留言,浏览新近发生的新闻大事。但是现在,孩子们在迪士尼公园排队时还忙着给家乡的朋友发短信,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或理由把一切抛诸脑后。
这个世界正被24小时滚动播出的新闻联结在一起,我们几乎同时通过慢镜头见证卡特里娜飓风、墨西哥湾漏油事件、福岛核电站泄露事件等灾难的实时画面,也同时感受到领导人在这些灾难面前是何等无能为力。CNN曾在其电视画面的一角专门播放有关英国石油公司的油井在墨西哥湾漏油的画面,坚持了长达数月。这种不断播放的画面,比如卡特里娜飓风幸存者在新奥尔良市超级圆顶体育馆前举着求助标语的画面,使人们既紧张又逐渐麻木。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情况却没有丝毫好转,焦急之情就越来越强烈,对政府无能的印象也随之放大。
福克斯新闻台将嘉宾热线和有线频道组合在一起的做法,给了当下主义式怒火一个发声平台,因而大获成功。主持人固执己见甚至愤愤不平,让我们的皮质醇(压力荷尔蒙)保持在较高水平,似乎时刻准备着应战或逃跑。观众们对新闻播报和分析已经感到厌烦,他们更喜欢观看评论员互相攻击的晚间辩论节目。这种“拳击运动”制造出了类似戏剧的错觉,唯一不同的是这种冲突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尾—因为它们并非真正源于现实世界,也没有真正努力寻求共识。这不过是已经老掉牙的左右派之争,改头换面重新出现在这个因“当下的冲击”而陷入恐慌的社会。昔日的“左派”如今为了进步而摇旗呐喊,比如MSNBC(微软全国有线广播电视公司)的招牌座右铭就是鼓励我们“向前看”。曾经的右派现在力主重拾20世纪早期的价值观,也就是社会保守主义。无论是向前看还是向后看,两派都承诺可以缓解“当下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