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忱致意——正是这个该死的词,害苦了蕾妮。她拖到现在还没有回信,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蕾妮一心希望自己对贝卡也有一腔“热忱”,可惜死活找不到这种感觉。凭空冒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就已经很诡异了(还只比蕾妮年长一岁),更何况那还是爸爸一夜风流招来的后果。她那位穿着袜子配凉鞋、钟爱历史频道的爸爸,那位怕老婆的爸爸,居然令人不齿地偷了腥,而且还是在刚娶妈妈的时候犯的事?蕾妮想象不出那一幕——当然,这倒是件好事,她可不愿意自己的思绪中浮现出那样的景象。
她的父母堪称一对佳偶,两人十分登对,因此这场风波就显得更加诡异。蕾妮的妈妈叫马利亚,爸爸叫马文,所有人都称呼他们“马家那一对”。他们俩都长着一头深色的卷发,未及高龄就已开始发白;要是蕾妮的母亲穿上她那一英寸高的娜然鞋,两人便会变得一般高;他们几乎总在拌嘴,还会替对方圆话。事实上,他们说的话一般都是蕾妮的妈妈来收尾,爸爸动不动就会被电视或体育版分了心,把说了一半的话忘到九霄云外,这就像布下了一道诱饵,专等着蕾妮的妈妈咬钩。
蕾妮原本以为,对于像爸爸那样的居家型男人来说,在家居建材店里买上一副新扳手就足以让他乐翻天了,谁知他居然在几十年前欠下了一笔风流债。当父亲跟蕾妮摊牌时,他嘴里的话听上去死活都不顺耳。父亲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蕾妮还知道,从发现真相的那一天起,父亲就频频跟贝卡一起共进午餐。爸爸正琢磨着如何应付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女儿呢,同时还要设法修复现有的婚姻。
母亲告诉蕾妮,她的父亲已经搬到客房去睡了。蕾妮给母亲打了电话。
“你是不是准备……”蕾妮并没有把那个词大声说出口。要是真的说出了口,她怎么受得了?可是几十年来,蕾妮的妈妈已经习惯了帮人圆话,她熟练地接了口。
“离开他?当然不是,”蕾妮母亲说,“可是我真的很气不过。”
“你要我回家一趟吗?”蕾妮问道。
“噢,宝贝儿,那倒不必了。谢谢你,但你回来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你难道要看着你爸爸蹑手蹑脚地到处转悠着找家务活儿做,不用人提醒就出门倒垃圾吗?眼睁睁地看着你爸爸设法赢回我的心?不必了,确实会难过一阵子,不过我们会挺过去的,比这更糟糕的坎儿我们也迈过来了。”
是吗,你们还遇到过“比这更糟糕的坎儿”?蕾妮的心中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回过了神:千万别打听那道“更糟糕的坎儿”,自己听了恐怕吃不消。
“好吧。”蕾妮终于还是开了口,“如果你改主意了,那就告诉我一声,我立刻坐下一班飞机赶过去。”
蕾妮慢吞吞地把贝卡的信重新叠好,塞回挎包,又迈开步子沿着街道向前走。突然,她冒出了一个念头:“贝卡的模样长得像我吗?要是她有一双蓝色的圆眼睛,配着浓密的睫毛,看上去跟我的眼睛一模一样,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要是眼前出现了一张别人的脸,却长着跟我酷似的鼻子和嘴唇(蕾妮一直嫌自己的嘴唇略显丰满),披着一头熟悉的金棕色头发,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必须定定神,今天晚上给贝卡回一封电邮。”蕾妮刚刚下定决心,手机便响起了铃声。
“怎么着,你不来上班了?”来电的是《格罗斯》杂志的美容美妆编辑邦妮,也是蕾妮职场上的死党之一。
“迟了一小会儿嘛,我发誓,我得换一只吵一点儿的闹钟,”蕾妮说,“要不然就得配备把人从床上赶起来的功能。”
“我这儿可有新报料哦。”邦妮说。
“什么料?”
“还是非常劲爆的消息呢。”
“真的?哎哟,你等一下,我这边来了一群排成一队的小家伙。”蕾妮说着向左边闪了闪,免得撞上那群蹒跚学步的小孩。小家伙们正攥着一根长绳,两个幼儿教师走在孩子们身旁,大声地给他们打气。蕾妮弯腰捡起其中一个孩子掉下的泰迪熊,小家伙腼腆地冲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