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我只喝醉过两次,第二次就在那个下午,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都已忘却,倒是记得那天晚上八点过后,公寓里依然洒满了欢乐的阳光。威尔逊太太坐在汤姆的大腿上,打了电话给几个人,然后香烟抽光了,我下楼到路口的药店去买。回到公寓时,他们俩消失了,于是我很识趣地在客厅坐下来,翻阅那本《名叫彼得的西蒙》——要么是这本书太过糟糕,要么是威士忌太过厉害,因为我根本就看不进去。
就在汤姆和梅朵(喝过第一杯酒之后,威尔逊太太和我就以名字相称了)重新出现时,客人陆续来到公寓门口。
梅朵的妹妹凯瑟琳身材苗条,模样俗气,大约三十岁,红色的短发又硬又油,脸上的粉搽得像牛奶那样白。她的眉毛是拔掉之后重新画上的,画得更加弯了,可是她自身的眉毛又沿着原来的路线长出来,这让她的脸显得一塌糊涂。她走路会不停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因为有无数条陶瓷手链在她手腕上晃动。她匆匆走进来,像是回到自己家,又审视了客厅里的家具,仿佛这些都是她的。我不由怀疑她就住在这里。可是当我问起来,她又放声高笑,大声地重复了我的问题,然后告诉我她和某个女性朋友住在酒店里。
麦基先生面容苍白,有点娘娘腔,就住在楼下。他显然刚刮了胡子,因为脸颊上有点白色的肥皂泡沫;他毕恭毕敬地和客厅里每个人打招呼。他跟我说他是“吃艺术饭的”,后来我得知他是摄影师,挂在墙上那幅模糊的放大照片就是他的作品,那阴气沉沉的老太婆原来是威尔逊太太的母亲。他的妻子声音很尖,无精打采,相貌倒挺美,但很讨厌。她自豪地告诉我,她的丈夫在婚后给她拍摄了一百二十七次照片。
威尔逊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衣服,现在穿着样式复杂的白色雪纺裙,上层社会的女性在午后正式会客时穿的那种,长长的裙脚拖在地上。每当她像扫帚般在客厅里走动时,裙子就会不停地沙沙响。在这套裙子的影响之下,她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原先在汽修厂里她显得很有活力,现在活生生一副法国贵妇人的神气。她的笑声、姿势和言语渐渐地矫揉造作起来;随着她越来越膨胀,客厅显得越来越小,在醉眼的我看来,她似乎附在一根吱嘎作响的木轴上,吵闹地转个不停。
“亲爱的,”她声嘶力竭地告诉她妹妹,“现在很多人都是骗子。他们只惦记着钱。上星期我请一个女人来看我的脚,你要是看到她开的账单,肯定会以为她是帮我做阑尾切割手术了。”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麦基太太问。
“她姓艾伯哈特。她是上门替人家看脚的。”
“我喜欢你的裙子,”麦基太太说,“我觉得它很漂亮。”
威尔逊太太拒绝了这次恭维,她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毛。
“这只是一件过时货啦,”她说,“我是随便穿穿的。”
“可是它在你身上显得很漂亮,你懂我的意思吗?”麦基太太固执己见地说,“如果你肯摆那个姿势,我想切斯特能够拍出一张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