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2012年11月,秋季的最深处,它缓慢而平静的节奏,犹如盛大舞会接近尾声的疲倦和寂寞。
天空湛蓝,显得高远而深邃。这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激发了我出门的欲望。我从家里出来,为上小学的儿子去买冬衣,付钱的时候,我留意到打印发票上的日期——11月7日。
这个日子我是记得的。十年前,也是这一天,孩子尚在我腹中,我到医院做定期体检。医生说,孩子很健康,肯定会聪明漂亮,但我得大量地补充维生素和高蛋白。
医生的话使我倍感安慰,我记得那天我心情很好。从医院出来,黄昏已近,气温下降很多,却并不觉得十分寒冷。我上了公共汽车,车身轻轻摇晃,腹中的宝宝也活动起来。我翻看着手中的孕检报告,注视着那个日期,情不自禁地想你——我腹中孩子的爸爸——春天,人人戴着口罩,你站在信用社门口,捧着九十九朵玫瑰向我求婚。在九十九朵野生玫瑰的簇拥下,你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是的,十年前,在已经失去你的那年秋天,我记起你春天时向我求婚的情景。十年后的今天,我再一次回想那些情景,一切历历在目,无有改变。
水│00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人的一生,其实就是由万千片刻组成的。有的片刻毫无意义,而有的片刻,却是生与死的理由。你第一次踏进我工作的信用社时,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清新、洁净,像从一场雨水中沐浴后走来。最初的一刹那,我怀疑你不是城里人,城市人在我的眼里是骄傲而造作的;当然你不可能是乡下人,乡下人没有那种挺拔、干净的仪表。我来自乡下,我知道那地方,知道那里的一切。当然,我眼里的干净还有一层不同于通常的意义,那就是——水里没有漂浮的炭灰,身上没有黑炭的颜色,空气里没有黑炭的气味——这是我们期盼已久的生活场景。不过,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你离开后这十年,我工作过的信用社全部消失不见了。亲爱的,我得告诉你,那个你长大的小巷不在了,你念过的小学拆迁了,你和同学捉过迷藏的公园盖起了大楼,而清风和明月都含糊了,雾霾使人忧心忡忡,甚至有时十几天见不到太阳。星空亦已不见,仰望只见虚空。那个我们以为靠得住的城市已经面目全非。
我不是那种让男人们一见倾心的女子,我不喜欢说话。一味低头的模样使我少有被男人关注的时刻,偶尔对我产生兴趣的男人起初会为我的安静而着迷,可是不久就会在我呆板不变的神情中自行逃离。你初次见到我时,那种看我的目光,我也并不陌生。我按通常的做法低下头去,以为这种关注就像从窗口飞过来的蝴蝶,只有飞离——可以和我毫无保留地亲近的只有水。我有时喜欢把头深深地埋在水里,直到快窒息为止。我那么亲近它,迷恋它,可是,一旦想起自己的母亲是死于有毒的水,我又恨不得把水劈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