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存档(1)

1.3 明文存档

北有黄河流域的商、周文明,南下有长江上游的古蜀文明。若言“两河文明”, 则三千年前的东方也有。看官们或许会感叹,三星堆文明多么幸运,遁形数千年却又能重见天日,可它当年的突然消失又是如此的残酷。而商王国虽然也早早灭亡,且陈迹于黄泛区,众多的文物资料沉埋地下,今人不可得见,但它却通过另一载体顽强地活着。  

青铜文化曾经开启了世界文明的辉煌,然持续演进而能善终者有几?掌握“高度发达”的青铜铸造技艺并不足以支撑文明的大厦,因青铜终会老去,那摆脱不掉的绿锈是宿命,那被岁月洞开的窟窿是死穴,她们的姿容不免沦为古玩市场追逐的对象,但其背后的男人早已灰飞烟灭。这些男人纵是千古风流,还是“留情不留种”。

“轩辕、神农、赫胥之时,以石为兵,……至黄帝之时,以玉为兵,……禹穴之时,以铜为兵,……”(《越绝书》)文明不是简单地将武器改换属性,比如把权力象征表现为石钺、玉钺、铜钺三阶段。在考古学里固然可以器物划分时期,然而上古仍是上古,正如进入铁器时代的史前文化仍未可算进入“文明”时代,因为只靠冰冷的器物与飘忽的碳-14无法唤起历史的温情。三星堆出土的青铜人像、神树以及黄金面罩不可谓不震撼,然而,它们今日都只能放在博物馆里任人遐想,乃至瞎想。文明其实如玉。“玉,石之美者。”(《说文》)此美可说是先天,亦可说是后天。先天是自然之美,后天是人文之美。中国人之爱玉,近乎痴狂,不单形容他人为“玉女”、“玉面书生”、“珠圆玉润”、“金枝玉叶”等等,更将自家孩子的名字里加上玉,以示宝贝,曹雪芹好尚此道。“玩”玉的风尚,起于殷商,盛于两周。在周代,玉简直深入到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君子必佩玉”,此更波及士庶。周谚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左传·桓公十年》)战国时平民入葬,嘴里若含着碎玉料,此已不稀奇。把玉带进棺材,即丧葬用玉,这发展程度不高的族群或许能想到,但“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诗经·秦风》)他们又哪里懂得?更不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一种文明的骄傲!

孔子曾在鲁桓公庙中看到一件“欹器”,此乃君主置于座右以为鉴诫的“宥坐之器”。水象征为君之道,器象征王政,那么,“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有所触动,他说没有满而不覆的事。孔子言说尤其擅长从器物层面上升到文化层面。他讲“君子不器”,其深意可见。《礼记·聘礼》便记载了一段孔子的以玉比人的精彩演说——

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古蜀国的玉器工艺也十分发达,然而仅止于此。所谓的“发达”终究是文化的发达,文化终究得孕育出文化之传承者,这才算有生命力之文化。突然消失的三星堆古文明不能说没有玉文化,但确实少了一件穿越时空的凭证,这就是文字。看官须知,“抛砖引玉”实在难能可贵。时至今日,关于古蜀国的千丝万缕还离不开《山海经》、《华阳国志》等等古书。殷商之幸,正在于文字的创造,文字之于文明有延年益寿之效,虽未必能保其永生(如金字塔尚存于今日,可埃及人完全不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但始终是打开文明心灵的钥匙,有文字,方能堂堂正正地往殷商走一遭,这就意味着殷墟不会永远是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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