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盒子与拉登之死(2)

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说:“在信息时代,成功不仅取决于谁的军队能打胜仗,更取决于谁的故事更有说服力。”以提出“软实力”和“巧实力”著名的这位教授话说得很有意思。没有人怀疑美国人编写故事的能力。被《纽约时报》描述为“历史上范围最广、最令人身心疲惫的搜捕行动”已经营造了一个绝妙的故事氛围:在必须铲除的这个人身上,集中了世间一切罪恶的根。当然可以说这个人打开了国际恐怖主义的潘多拉盒子,“9·11”事件改变了整个国际政治进程。他的故乡沙特阿拉伯的《生活报》说:“拉登以其惊世恐怖之举改写了美国前进的路径,险些使美国这艘大船倾覆。”且不去说这类评论是准确还是过分,一个更深入一些的问题是:这个人又是从哪一个潘多拉盒子中飞出来的,是谁把他放出来的?

此人原本不名一文。20世纪80年代,因为加入阿富汗“伊斯兰圣战组织”、在美国明里暗里的支持下反击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令其名声大噪。这是拉登在国际政治中淘到的第一桶金。第一桶金就离不开美国的得力支援,无形中他也变成了两个超级大国角力争斗中美国的一杆快枪。

装拉登的潘多拉盒子就这样在阿富汗被打开了。

后来苏联从阿富汗撤军了,随后又垮台了,美国人以为这杆枪将会变成一支无人问津的老枪,撂在那里任其锈蚀。未料到这杆枪掉转枪口,把准星指向美国,而且抠动了扳机,这是原来挨过枪子的塌台超级大国和原来抠动扳机的现存超级大国都始料未及的。后来被人们冠以“国际恐怖大亨”的这个人生于冷战。在冷战中他只是个让人摆布的配角和小伙计,是一枚随棋手安排而落下的棋子。冷战过后,配角竟然想扮演主角、小伙计竟然想当老板、一枚棋子竟然堂而皇之地跑到对面端坐起来,俨然成为与老棋手平等博弈的新棋手了。真不知再过半个世纪,后人会怎么看待我们今天如此翻云覆雨的国际政治,是把它看成一幕充满理想和正义的重头大戏,还是一幕荒诞滑稽的国际闹剧?

至于作为基地组织和众多国际恐怖组织的精神领袖,这个人死亡之后恐怖主义是继续泛滥还是开始收敛,反恐斗争是仍要强化还是开始终结,新的恐怖主义领袖是随即产生还是今后朝分散化、本土化方向发展,当然要引起广泛的研究和深入的讨论。但更值得关注的问题似乎不在这里。宣布拉登死亡的那个深夜,美国总统奥巴马说:“事实再次提醒我们,美国一旦决定去做,一定能做成任何事情。”这句话说得太满了。击毙拉登对美国这样一个军事基地遍布全球、军事科技深入四维空间的超级大国来说,其实并非像今天众多媒体描述的那样困苦艰难。应该去思索的不但是为什么做成这件事要用十余年时间,更是当人们在一茬一茬割韭菜的时候,一定不要忘记生长韭菜的土壤。说到底,拉登是环境的产物。如果说这个人是个怪胎,那么孕育他的国际环境就那么完美?如果说除掉他体现了国际正义,那么决定这一处决的政治体制又将怎样除掉滋生这样人物的土壤,这才是“一定能做成任何事情”中最为重要的一件。

这个人死掉会带来种种现实好处:恐怖主义势力可能精神重挫、奥巴马总统竞选连任、反恐战争可能全球降温、国际秩序可能变得稳定。历史的误区也就这样在潜移默化中形成:将各种成因归于个人,忘掉培育其之力量和产生其之土壤。这个人以当美国人的枪、从事特种作战开始,最终死在美国特种部队的乱枪之下,其中的含义和教训,被今天在大街上游行欢呼的人群所完全忽略,也被今天的大多数分析评论所基本回避。新一轮失误的隐患,就这样在狂欢中悄悄埋下了。

20世纪80年代,在阿富汗开启的那个潘多拉盒子,今天在巴基斯坦阿伯塔巴德被强行关上了?当年打开盒子的人今天也不敢下此结论。历史不会重复,不意味着错误不会重复。比如说今天纵情欢呼“茉莉花革命”的人们,谁知道是不是又在合力撬开一个崭新的潘多拉盒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