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

说什么,也是筷子比较刀叉和平得多。

我对筷子的记忆是在家父好友许统道先生的家开始的。自家开饭用的是普通筷子,没有印象,统道叔家用的是很长的黑筷子。

用久了,筷子上截的四方边上磨得发出紫颜色来。问爸爸:“为什么统道叔的筷子那么重?”

父亲回答:“用紫檀做的。”

什么叫紫檀?当年不知道,现在才懂得贵重。紫檀木钉子都钉不进去,做成筷子一定要又锯又磨,工夫不少。

“为什么要用紫檀?”我又问。

父亲回答:“可以用一世人用不坏呀!”

统道叔已逝世多年,老家尚存。是的,统道叔的想法很古老,任何东西都想永远地用下去,就算自己先走。

不但用东西古老,家中规矩也古老。吃饭时,大人和小孩虽可一桌,但都是男的,女人要等我们吃完才可以坐下,十分严格。

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大家接纳了,便相处无事。

统道叔爱书如命,读书人思想应该开通才是,但他受的教育限于中文,就算看过五四运动之后的文章,看法还是和现代美国人有一段距离。

我们家的饭桌没有老规矩,但保留家庭会议的传统。什么事都在吃饭时发表意见,心情不好,有权缺席。争执也不剧烈,限于互相的笑。自十六岁时离开,除后来父亲的生日,我很少一家人同一桌吃饭了。

说回筷子,还记得追问:“为什么要用一世人,一世人有多久?”

父亲慈祥地说:“说久也很久,说快的话,像是昨天晚上的事。”

我现在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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