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简单想象一下:两股势力长期以来一直在打仗,打了十五年,很难停下来,而且彼此都很了解对方,谁也消灭不了谁,双方僵持着,你稍微动一下,我就条件反射地打你一巴掌,然后你也条件反射地回我一巴掌,就这样成了习惯,成了固定模式,无法终止。这该怎么办?双方本身也都受不了了,想要妥协,就必须找一个都能信任接受的仲裁者,来保证双方信守划定的界线,你不会偷袭我,我也不会拉你的人倒戈。
独裁者就是从仲裁的角色衍生出来的。许多拉丁美洲的独裁者,源自于仲裁权力的不断扩张。他们发现:说服双方疲于战争的人民保有和平的最好方式,是让国家只存在一股绝对独大的势力,那就不需要、也不会打仗了。独裁者的绝对权力,来自于与人民间的“魔鬼交易”,人民交出自由,换取秩序与和平。独裁者拥有在当时社会历史背景下存在的道理,无止境的混乱内战使得那么多人渴望和平、渴望休息,他们愿意为了和平,奉献自由、放弃自由。
用战争和死亡标记的时间
加西亚·马尔克斯出身于加勒比海沿岸地区。“香蕉大屠杀”事件后,盖坦在调查中遇到的一位重要对象,就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外祖父。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外祖父的关系,远比我们一般想象的更亲密。
在自传《活着是为了讲述》中,加西亚·马尔克斯开头就说,他第一次见到妈妈是在三岁时,那时才认识自己的妈妈。那他又在什么时候认识爸爸呢?那是七岁又九个月,他生命中第一次见到爸爸。
加西亚·马尔克斯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他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外祖父是经历长期内战后退役的老兵,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属于政府军,为政府打了很多年仗,见识经历过太多战争,以至于养成了一种习惯—用战争与死亡来看待、标记自己的生命。讲到自己,他会说:十二岁,发生了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十九岁时,又有一场什么样的战争;二十岁零三个月,第一次看到谁在身边死掉;二十五岁零两个月时,在一场战役中周围的人都战死了,只留自己一个人如何不可思议地幸存下来。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外祖父这种人来说,标记时间、生命最重要的尺度,就是战争、死亡。
那么生命中没有了战争,会变成怎样?就变成了时间的停滞,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等待。当年他们为政府打仗时,得到的许诺是,退役后,政府会提供他们丰厚的退休金,那就是他们等待的对象。承诺中的退休金是一万九千块哥币,而当时外祖父的老房子和庄园一起出售,卖了七千哥币,后来他们拿着这笔钱搬到附近的大城,盖了一栋房子;加西亚·马尔克斯被哥伦比亚第二大报《观察家报》派去巴黎时,月薪是五百哥币。这样我们就可以具体地理解这是一大笔钱,政府以这一大笔钱作为承诺,笼络他们卖命,但也正因为承诺的数额庞大,所以政府根本付不出来,甚至根本没打算要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