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疮疤
说起来,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恨我的母亲。
两岁那年,她就丢下我跟别的男人跑了,把我和姐姐弟弟一股脑儿丢给了父亲,就去追求她所谓的真爱和幸福了。
轻松了!生命在她那里没有责任,等同排泄。不是男孩,生;不是男孩,罚了款也要再生!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能责怪母亲,因为据传这也并非她的本意--姐姐出生的时候,奶奶站在房门口直骂了她三天三夜--她想要个男孩,女孩都是败家绝后的扫把星。
生吧,多简单!不就是要个带把儿的吗?生!
母亲用近乎戏谑的方式完成了对生命的嘲讽。四年,三个孩子,姐姐、我、弟弟。弟弟满一周岁,父亲因工作调动带着全家来上海。而她,跟人跑了。
严格说来,我对母亲没概念。我的生命中仿佛从来不曾拥有她,我对她所有的印象都是碎片,来自你一言他一语的传说。
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再婚了。继母是个漂亮的上海女人,苍白而漂亮,绷起脸来的时候,坚硬如瓷具。如果这时候再违逆她的心意,你就会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瓷具应声碎裂。碎片凌厉寒冷,雨点般向你袭来。
继母进门后立刻进行了大清盘。旧家具、旧电器通通换掉,旧被褥、床垫更不能要。甚至连原来的马桶她都不喜欢,换成最新款的四四方方的TOTO,还必须是象牙白的。
姐姐被送往外婆家,因为离她报读的中学近。弟弟被送去住读,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眼看她就要怀孕了,这婴儿床要往哪里摆呢?
我原本是要被送去奶奶家的。不巧奶奶那段时间自己先住进了医院需人照料,于是只好等一等。
弟弟偷着跑回来过几次,每次都在继母青白的脸色下被扯送返校。
我始终记得那个夏日的夜晚,父亲从洞开的门户外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灰色身影。冲出去一看,竟是弟弟。
弟弟怯生生望着门里,僵持,眼睛红肿,“阿姨……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