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中国改革之得失-吴敬琏(2)

例如,根据1997年十五大和1999年十五届四中全会关于国有经济的布局调整和国有企业股份化改制的决定,国有企业的改制和改革在世纪之交有很大进展,但是当改革推进到特大型国有垄断企业改制的最后阶段,改革进程就慢了下来,开始停顿不前。在有的领域甚至出现了“再国有化”、“新国有化”等“国进民退”的“开倒车”行为。

除了国有部门的改革推进乏力之外,21世纪之初还出现了各级政府利用自己对土地、信贷等重要资源的配置权力,大办“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或者利用工程立项、市场准入、资金投放等权力徇私舞弊。所有这些,都使能够接近权力的贪官污吏、“红顶商人”获得暴利。

体制缺陷有何消极效果?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政治改革的滞后。正如前面讲到过的,邓小平在1980年发动全国农村承包制改革的同时,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作了著名的“八?一八”讲话,启动了政治改革。1986年他又多次指出,不搞政治改革,经济改革也难于贯彻,要求加快政治改革。不过这两次改革都没有能够进行下去。邓小平逝世以后,新一代领导人在追悼会上再次提出政治改革的问题。1997年的中共十五大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口号,十六大又重申了这样的主张,而且还提出建设民主政治和提升政治文明的问题,但是十年来进展十分缓慢。例如《物权法》、《反垄断法》等维护市场经济的基本法律,用了13年的时间才得以出台。对于一个所谓“非人格化交换”占主要地位的现代市场经济来说,没有合乎公认正义的法律和独立公正的司法,合同的执行是得不到保障的。在这种情况下,经济活动的参与人为了保障自己财产的安全,就只有去“结交官府”。于是,就出现了寻租的“新动力”。

以上这类“改革”引起的挑战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从经济方面说,靠资源投入和出口需求驱动的粗放经济增长方式的持续,使资源短缺、环境破坏等问题日益突出,内外经济失衡加剧,金融市场面临系统性风险;从社会政治方面说,寻租基础扩大,腐败蔓延和贫富分化过大导致大众强烈不满,威胁社会安定。

我将对这两个方面分开来进行考察。

第一,以上体制缺陷在经济方面的消极后果。

苏联式的集中计划经济把西方国家在18—19世纪早期经济发展中采用的资源投入首先是资本投入驱动的增长模式奉为圭臬,执行了一条“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社会主义工业化路线”。中国从第一个五年计划起,也仿照苏联的先例,采用了这样的增长模式。改革开放以后,虽然一再明确提出要“实现由粗放增长方式到集约增长方式的根本转变”,但是由于命令经济旧体制的遗产这种体制性障碍严重存在,增长方式的转变始终未能取得明显的成效。在要素(投资)驱动的增长模式未能成功地转变的情况下,又效仿东亚国家的榜样,采取“出口导向”的国家对外经济政策,用出口需求弥补由要素(投资)驱动造成的内需不足,于是形成了一种以投资和出口驱动的粗放增长方式。

这样,随着中国经济总量的增大,投资驱动的增长方式所带来的资源浪费、环境破坏就变得愈来愈突出。到了世纪之交,资源短缺,原材料、燃料价格飙升,已成为制约中国经济发展的瓶颈。至于生态环境的恶化,地质灾变的频繁发生,不但影响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而且威胁中国人民的基本生存条件。

投资驱动的增长方式在宏观经济上造成的不良后果,首先表现为投资与消费之间的失衡。这些年来中国的投资率不断攀升,目前固定资产投资占GDP的比重已经接近50%,大大高于多数国家20%左右的水平。即使东亚一些国家和地区在战后依靠投资拉动经济实现快速增长的时期,其投资率也远没有达到中国目前的水平。例如日本20世纪60年代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其固定资产投资比重的峰值也从未超过GDP的34%。在我国投资率畸高的同时,居民消费的比重却已下降到GDP的35%以下,仅为一般国家的一半左右。这种状况在近期内会造成最终消费不足,劳动者生活提高缓慢,居民收入差距拉大。从中长期看,投资效率下降,银行体系中潜在不良资产增加,企业财务状况恶化等等,蕴藏着银行系统的系统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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