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曾经厌恶的事物,逐渐成为我们的血肉
希望你常常反思,自己如今所拥护或者正在厌恶的,是不是自己曾经所厌恶和理应容忍的?
当然,我最不希望你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明知愚蠢,却甘于愚蠢;明知恶俗,却甘于恶俗;明知无耻,却甘于无耻!
我们都可能成为最后连朋友都不敢相认的人
上学的时候,认识一个颇为腼腆的朋友,一副白面书生、人畜无害的样子,和女同学说话都会脸红。
在酒桌上,这家伙还有另一种执拗,他在不少场合和人说过同样一句话:我最烦的就是别人灌我酒,我不想喝的时候,天王老子也甭想灌我!
兄弟几个在网吧外面肮脏的烤串店喝酒吹牛,只有他死死地攥着酒杯,不让我们倒一杯。为这事儿,他无数次地和人吵过,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当时我们都在某品牌彩电市场部实习,那天市场部的经理请我们一帮人喝酒,大家酒过三巡,喝得都有点高,这小伙也喝了几杯。就在酒席逐渐从“咱们随意”到“我干了,你看着办”的阶段,我这位腼腆的朋友再一次用双手将酒杯死死盖住,任谁满酒都不给面子。
当时气氛就已经很尴尬了,而且还有几个姑娘在场。经理的脸色因为酒精的催发,变得很不好看,劝了几次之后,经理给自己满了一大杯白酒。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那个誓死都不再喝的朋友说:兄弟我敬你。一饮而尽!
一看这样,旁边的同学立刻端着酒过去,要给这个朋友满酒。没想到,他还是不为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遍遍地重复“我不喝,我真的喝不下去了”。倒酒的同学就十分尴尬了,男人间没有那么多啰唆,几个人就过去抢他的酒杯,一副这酒一定要满上的架势。
没想到,这位朋友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啪”的一声脆响,将酒杯摔了个稀碎。
“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喝了,谁也别想灌我!”说完,这哥们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大学的专业是新闻,毕业之后,很多同学都找到了工作,成为各地直属宣传机构的喉舌。我这位腼腆又执拗的朋友进了某县的宣传部做宣传干事。说实话,当时大家听说他进了职场,都暗暗地为他捏把汗。
几年后聚会,一帮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免不了喝酒。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位曾经那么腼腆的小伙、这名曾经最反感劝酒的小伙,却成为当天劝酒最凶的人,而且专挑不能喝的女同学劝。
觥筹交错中,我看着他恍如隔世,竟有一种巨大的陌生感,让我觉得我似乎从来都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誓死“拒不留辫”和誓死“拒不剪辫”的人,是同一拨
清朝入关时,曾用铁腕手段强迫所有民众必须“剃发留辫”,有违者斩立决。这条“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铁令曾引发过不少血案。
清王朝 276 年,那条民众曾用生命去抵制的、象征满人征服了汉人的屈辱的辫子,却在时光的流逝中,逐渐融入了汉人的血液之中,成为民众身体的一部分。
1912 年,孙中山推翻清王朝建立“中华民国”,第一件事儿就宣布了“剪发令”,号召民众将象征封建帝制的辫子剪掉,做新社会的主人。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剪发令遇到了民间强烈的抵制,一直到11年之后的 1923 年,《中华全国风俗志》中依然记载着,部分地区:“留辫未剪者,十居五六”。这种民间对辫子的珍视,对剪辫的抵制,令革命军不得不采取强制手段,军队人手一把剪子,跑到大街上逮到留辫子的人,就上去抓住咔嚓一下,将辫子剪掉。被剪者往往涕泪横流,很长一段时间都精神恍惚。
在浙江嘉兴,竟然有一群民众聚集起来,以反对革命军剪辫为理由,聚众将积极推动剪辫运动的官绅之家捣毁。更有甚者,一群依然留辫子的民众,见到那些剪了辫子的老百姓就是一顿殴打,大有将辫子当作祖宗来敬奉的坚决。
这让人不由得想起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那句经典的台词:
这些墙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叫体制化。(These walls are kind of funny like that. First you hate them, then you get used to them. Enough time passed, get so you depend on them. That's institutionalizing.)很早之前我常常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些言之凿凿的网络英雄,一定不是街边乱扔垃圾、公交车上看见小偷却将眼睛转移到车窗外的人。
但是现在,我觉得,他们很可能就是同一种人,就像我觉得誓死“拒不留辫”和誓死“拒不剪辫”的人,是同一拨。
警惕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曾经有一句风靡社交媒体的话: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我常常反思自己近年来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承认,这话在某种层面上,令人艰难地觉得不无道理。比如,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谈恋爱这件事,两个人是否相爱应该高于一切,至于物质层面的东西,至于那些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的言论,一概用“傻帽”去概括。
但当妹妹谈婚论嫁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盘问男方的家庭状况而不是他们之间是否真的相爱。坦白讲,这个潜意识的反应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
社会是口大染缸,我们侧身其中,难免要沾染一些原本不属于我们的颜色和味道。就像如今我不再固执地认为门当户对是一种腐旧的观念,反而在心底里觉得家庭、背景、教育、职业,种种这些社会性因素,有时真的大过于两个人相爱的决绝。
恶龙的故事,曾经在网络上传了很久:曾经有一条恶龙,要求村庄每年献祭一个处女,民众们不甘屈从,每年都会有一名少年英雄挺身而出,与恶龙搏斗,但从来无人生还。某年,当少年英雄再一次出发,有人悄悄尾随,他看见英雄走进了恶龙铺满金银财宝的洞穴;他看到少年英雄拼了命将恶龙用剑刺死;然后他看到英雄坐在恶龙的尸身上,俯视着满地闪烁的珠宝,看着旁边楚楚可怜的少女们,竟然慢慢地长出鳞片、尾巴和触角,最终杀死恶龙的英雄变成了另一条恶龙。
有人说,领导总是不听劝,总是自以为是地一意孤行,并不是因为领导蠢,而是因为人本来就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当自己有了权力之后,当然就变得肆无忌惮了。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人。但是,我得说,这其中包含着一种无辜和真正的成长。比如我曾经厌恶自己父母和老师的一些行为,如今我渐渐理解,并且一定也会如此照搬地用在教育我自己的子女身上。
我觉得,对于这种“年轻时的厌恶”,我更愿意定性为:是我们成长了,我们并不是变得讨厌了,我们只是变成了自己年少时所无法感受和理解的样子--就像你上学时,不会觉得好好学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效率的翻身法门;就像你私奔时,不会觉得父母的苦苦相逼是真的为你着想。他们也许的确错了,但显然,他们绝对不想害你。
我常常惊讶于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常常反思我自己这样思考是不是错了?我常常思考也许我今天难以容忍的却恰恰是当年我所憧憬的。
希望你常常反思,自己如今所拥护或者正在厌恶的,是不是自己曾经所厌恶和理应容忍的?
当然,我最不希望你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明知愚蠢,却甘于愚蠢;明知恶俗,却甘于恶俗;明知无耻,却甘于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