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忠漫谈人生》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三字经》3

孟子性善说的根据是什么呢?《孟子·公孙丑上》讲:“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兽,就是因为有这“四心”。然而,凭什么说,人都有这“四心”呢?《孟子·告子上》讲:“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孟子·公孙丑上》里还举了一个例子:“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认为,这样善良的心理情感就是人性善的基础。

我们认真地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孟子的逻辑是有欠严密的:其实,没有办法证明人都像孟子所希望的那样有“四心”;也不能保证人之于“味”、“声”、“色”皆有同样的感觉。无论多么不愿意,我们都不能不说,性善论的论证基础是很薄弱的。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三字经》主要是顺着孟子一脉来讲的。但是,要么是《三字经》的作者没有能够把握孟子的真实思想;要么就是他根据自己对孟子的理解,有意或无意地将“性(向或趋)善说”推到了绝对化的“性本善”的绝境,那其实已经是谬误了。

正因为《三字经》是最普及的童蒙读物,原本近乎向壁虚造的、在儒家思想里根本不存在的“人之初,性本善”,竟然也就借势喧腾于人口,并由此深入人心。由“向”偷换到“本”,流波所及,关系极大。既然“性本善”了,那么,《三字经》的首要核心概念道德的“教”与“学”也就几乎成了无的之矢,顿时失去了前提和理由,余下的似乎也只能是技能方面的“教”与“学”了。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和《三字经》所要传达的理念抵牾的。

这一个“本”字,对中国传统的文化心理带来的影响之大,远非我们所能想象。著名的美籍华裔学者张灏教授在其名著《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中,有非常精当的论述,粗略的大意是:西方传统中,只有上帝是无罪的,人则都是有原罪的。换句话说,人性是恶的,或者有着不可忽视的恶的可能。因此,对谁都不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不能把权力集中起来交付给任何一个人,必须有法制来加以约束。而在中国,由于大家相信或是以为人性本善,那么,就可以用某种特殊的教育方式使得人人皆可为尧舜、满街都是圣人。于是,只要确信找到了一个“圣王”,就应该将一切都无条件地交托给他,哪里还有法制的必要呢?

尽管这里只能做最简单的介绍,但是,难道不已经足够让我们悚然了吗?说到这里,我们不禁会有点担心,接着“人之初,性本善”,《三字经》还怎么能够讲下去呢?幸好,紧接下来的“性相近,习相远”是确凿无疑地出自《论语·阳货》的,被戴上了莫名其妙的帽子的《三字经》正是接着这六个字铺陈开去。我想,其实《三字经》就以此两句开头或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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