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画面影响了我,使我感到以我这个年纪,以我这个身份,以我这个节目,我要用这种方式把我一生所学的这些知识和花样讲出来给大家听。好像当年美国罗斯福总统做“炉边谈话”一样,每个周末的夜晚在炉火边透过电波跟大家讲话,知道多少讲多少,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才是求取知识应该有的态度。好比数学里有个拓扑学,我李敖就不懂,好了,我承认我不懂,我也不要学它,为什么?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该学的东西很多,可是我的生命有限,不知道就算了。可如果是我知道的,我会原原本本跟大家讲出来。
我的老本行是写书,我写过一本书《要把金针度与人》,讲如何读中国这些古书。中国传统的说法是“鸳鸯绣取凭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我把鸳鸯绣好以后,怎么绣出来的这个招、这个章法、这个技巧、这个窍门儿,我不告诉你。我李敖正好相反,我是“鸳鸯绣取凭君看,要把金针度与人”,我怎么样求知,怎么样读书,怎么样追求真理、挖掘真相的这些招,我会和盘托出,并且告诉大家怎么样可以学到它。举个例子,《史记》里讲秦国的大将白起在长平之战里把投降的四十万赵国军队“尽阬杀之”,全部给活埋了。这一段我念了就不相信,为什么不相信?技术上做不到啊,以当时古代的运输能力,无法把四十万军队集合在战场上。大家想想看,四十万人的补给怎么解决?要给多少水?要备多少粮?当时食物的保护方法又跟现在不一样,现在有战备粮,古代没有啊。所以四十万人派出去打仗,怎么可能呢?
而且同一篇《史记·白起王翦列传》里,前面说“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乃挟诈而尽阬杀之”,后面说“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一会儿四十万人,一会儿数十万人,证明什么?证明当时的数字观念不明确,抓起来就随便用,以为死了这么多人,事实上不可能。所以这种历史记载我是不相信的。
我随便把我这些本领显摆出来给大家看,告诉大家怎么样念书才是最好的念法。有人说我李敖是“儿戏学问”,就是我有学问,可是我不正正经经的,我拿学问来耍。为什么要耍呢?清朝有名的学者俞正燮a 活到六十岁的时候,嘴巴里面所讲的都是游戏人间的话。大家碰到他以后呢,他也随便,东西南北都可以去。人家问他什么事情,他说不知道。可是晚上喝了酒以后,就原原本本讲出来了,并且没有一个字是讲不出来源的。这表示什么?表示他的学问是用这种儿戏的方法来表达的。今天大家看到我很从容、很自在地在这里讲话,有些话难免讲错,或者衔接不好,或者颠三倒四的,都没关系,这跟我的年龄符合,也跟我这种游戏人生的态度符合。好像那个摄影家布列松,他晚年的时候已经不照相了,干什么呢?去做画家,虽然做画家没有成功。
今天我来做电视节目,把我收集的这些天南地北的资料展示给大家看,告诉大家一个知识方面的老厨子是怎么样来炒知识这盘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