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里的青年和尚抖落掉身上的落叶,将头上蒙着的布也掀了下来。我们看到他确实是炎。
炎对母亲说:“这是责任,我明白,对天竺国的责任,对菩提城的责任,对鸠摩家族的责任。因为自从我一出生,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但是母亲,命运为什么偏偏挑选了我去承担这件人生俗务呢?难道我不可以有另外的命运吗?我有许多的弟弟,这个家族有很多的男丁,他们比我更优秀,他们都会驾轻就熟地做好它。仅仅只是因为我是长子,这件事就不可推卸地落到我的头上了吗?求你了,母亲,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去干另外的事情吧!”
母亲揭开面纱,露出她满月一样的面庞。她有些惊讶地说:“儿子啊,你知道宰相的同义词是什么吗?除了责任以外,它还是光荣和鲜花,是尊贵和尊严,是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亲爱的孩子呀,为了明天那个节日,全城的女人们都穿上了自己最艳丽的衣裳,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正心跳着等待你的出现,她们最大的人生奢望是让你多看一眼,让你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多停留半秒。而多少男人又在眼红你呀!难道你就情愿轻易地抛弃这一切吗?”
炎站起来,他轻轻地扶着母亲的肩膀,继而又牵着母亲的手,走到塄坎边,然后以忧伤的目光注视着脚下的恒河。
脚下的恒河仪态万方、风情万种地奔流着。菩提城的灯光,有一部分映在了河里,于是那河面上出现了碎银子般的光亮。虽然已经是夜晚了,堤岸上仍然聚集着许多人。持家的女人,到河边来汲水,她们在河里汲满一罐子水以后,重新顶在头上,然后折身踏上那高高的石阶。那些菩提城的风情女人们正在洗濯。她们把自己脱得精光,整个身子都沉在这忘川之水中。她们试图用这河水洗涤掉自己既往的罪孽。另一处,一个麻风病人也在洗涤,想让这神奇的水流帮助他恢复健康。
“亲爱的母亲,在河心那块突出的岩石之上,正高卧着一位高僧。那是我三岁时走入神庙遇见的第一位老师。你看见他了吗?每天黄昏,他都会走出神庙,顺着那高高的石阶,来到这恒河边上,然后开始这日日必备的功课。”炎对母亲说。
顺着儿子手指所指的方向,母亲向苍茫夜色中的恒河望去。她的目光终于盯住了河心那块突出的岩石。
她看见,一位高僧正用手掌像刀子一样,向自己的胸瞠砍去。胸膛劈开了。然后他从胸膛里掏出自己的肠肠肚肚,将它们漂进河里,轻轻地洗着,涮着,摆着,梳理着。那情形,就像在洗涤羊肠羊肚、牛肠牛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