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勃勃出生在一辆高车上。他出生的那一刻,这辆高车的两只大轮子正在辚辚滚动。出生在路途上,这是宿命——匈奴人的宿命。这个游牧民族从我们知道它的那个年代起,就是这样风一样地往来无定,云一样地漂泊为家了。
那是高车。两个奇大无比的大轱辘是用白杨树木做的。吱吱呀呀的车轴,是枣木,或者槐木的,或者青冈木的。轮子之所以如此的巨大,是为了能碾出路程——道路确实是太漫长了。两根长长的辕干,里面往往塞着一匹老马,或者一头长着弯弯犄角的驮牛。然后就是车厢部分了。通常的车厢,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板子,用来装载物什,使役者翘着屁股坐在辕干上或者骑在马背或牛背上。但是也有另外一种高车,两只夸张的大车轱辘上面,驮起一个小小的篷屋一样的东西,那里面住着老幼妇孺,那是匈奴人移动的家呀!
从地平线渐次隆起者,是青海的高车;
从北斗星宫之侧悄然轧过者,是青海的高车;
而从岁月间摇撼着远去者,仍还是青海的高车呀!
高车的青海于我是威武的巨人,青海的高车于我是巨人之轶诗!
瘦瘦的,脸色苍白的,神经质的,留着乱蓬蓬的头发、戴着眼镜的诗人昌耀这样惊呼道。
从那昌耀的高车上传出一声婴儿的哭声。哭声很响亮,很尖厉。尽管有马蹄的踏踏声,有车轮的辚辚滚动声,但是这婴儿的哭声顽强地盖住了它们,从而让这个世界知道自己来了!
一个独眼的女萨满从血水中将婴儿捞出。“是个男丁!”她瞅了一眼说。女萨满那只鹰隼般的独眼闪闪发光。她说:“他是逆生的,脚先出来!他首先伸出一只脚,不停地摇晃,好像是在试这世界的水深水浅似的,好像不愿意走出来似的!那脚丫子上的小拇趾头是浑圆的一块,虽然角质还没有变硬,但是那粉红色的指甲盖,是浑圆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