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我一天当中难得的欢乐时光。除了小纪阿姨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之外,还有那种藏在饭里进入身体的烟火气,不知为什么,那会让我感觉格外踏实。我想我的人生不会有什么特别远大的志向,因为在心底里,最吸引我的就是那种牵肠挂肚的烟火气。我好喜欢这个词,“牵肠挂肚”。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国的文化可以像中文一样能用最坐实的脏器表达出如此空灵的诗意。于我,如果每一种气息都有一个方向的话,想必“志向”是冲天的,“烟火”是朝地的,“牵肠挂肚”则跟其他空灵诗意的词一样,另属于不受时空拘束的未知维度。
后来,许友伦有一次评价说我是他认识的女人中最擅长“安静”的。我知道,那仅仅是因我迷恋烟火气,令我习惯等待在它附近,或顺服于它的方向,并非出于值得称道的修养。
我的工作内容,除了平面设计之外,还要兼做Chloe的私人助理,长时间疲于应对各种没规律可循的杂务和Chloe没规律可循的情绪化,并负责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给她买咖啡,买外卖,以及帮她遛狗。
Chloe养了一条雪纳瑞,一个星期里总有两三天Chloe会把那只狗带到办公室,她一忙起来,伺候狗就成了我的工作。
那时的Chloe是那样一种人,流行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在流行面前像是一个无条件忠于主人的宠物,透着一种瞬间低能的简单,让人又嫌恶又同情。
雪纳瑞当时很流行。我猜Chloe也未必真有多喜欢,她只是喜欢入时的感觉。等过几年,大街上再看见雪纳瑞,基本上不用问就能猜出它们大概的年纪。但Chloe没赶上自家宠物“过时”,那是后话。
那雪纳瑞名叫“露露”,有时候Chloe也会连名带姓的叫它“陈白露”。我怀疑Chloe根本没看过《日出》,否则怎么会用这么一个没得善终的可怜交际花的名字命名自己的狗。
每当有人问这狗为什么叫“陈白露”时,Chloe都回答:“它随我姓,我姓陈吖。”我心中暗自撇嘴嘲笑:这叫什么答案啊!牵强附会!
我对Chloe的不理解除了她对公司抽风式的管理和给狗起的名字,还有她对吃喝的各色要求。自我搬进办公室之后,给她置办吃喝成了最令我紧张的一项工作。有一个傍晚,Chloe在快下班的时候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路过我的座位时,她说她现在要去打网球,两个多小时之后还会回来,吩咐我计算好时间赶在她回来之前到国贸的一家茶餐厅给她买一份烧鹅饭回来,临出门时又面无表情地回头对我说了句:“记住,左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