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你有了朋友,打工的日子就能开心一些。好不容易晚上不用上班,三个姑娘不吃晚饭直接去玩滚轴溜冰,然后回工厂看一部夜场电影。入冬之后,没有暖气的宿舍里姑娘们冻得睡不着。敏会拉着朋友们去院子里打羽毛球,直到身体热起来再回去睡。
2004年的春节在1月下旬。工人只放四天假,时间不够他们返乡再出来。敏几天都待在宿舍里,两天内给家里打了四次电话。假期结束之后她又去见老板,这次老板放她走了。敏跟梁容和黄娇娥说她要走的时候,她们俩都哭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这是两个唯一知道敏要离开的人。她们求她留下来。她们认为别的厂子条件不会更好,走不走最后都一样。敏不这么想。
她答应两个姑娘找到新工作拿到薪水之后就回来看她们。敏那天走的时候,背包里塞了衣服,还有厂里还她的头两个月工资。她没带走毛巾和铺盖;那些东西虽然是花钱买的,但是哪怕再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无法忍受。
流水线上的十个月里,敏寄回家三千块钱,交了两个真心朋友。
她本应该感到害怕。但她只知道她自由了。
在吕清敏的老家,几乎所有人都姓吕。村子里住了九十户人家,每户有一小块地,种水稻,油菜和棉花。清敏家种了三亩地,大部分的收成供自家吃。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似乎未来就已定型,这是农村生活的核心信条所决定的——每家必须有个儿子。敏的妈妈先生了四个女儿,第五胎终于才得了个儿子。政府推行独生子女政策的最初几年,大多数农村都执行得很潦草。但五个孩子终究是不小的经济负担,随着80年代改革开放,生活的花销上去了。作为老二,敏得承担很大一部分经济负担。
她不喜欢上学,成绩也不好。她记得自己惹的麻烦不断。她爬到邻居家的树上偷李子,被抓到就是一顿打。有一次她妈妈喊她干杂活,她不肯。“家里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让我干?”妈妈拿棍子追打她,赶了几百米。
敏很会玩。她学游泳,学开卡车,特别喜欢滚轴溜冰,受伤也不让妈妈知道。“有多少种摔法,我全都摔过,”她说。“但是你不能老想着要摔跤。”敏是爸爸最喜欢的孩子。有一年夏天,爸爸租了一辆卡车,敏和他开着车在乡下卖自家种的西瓜。他们白天开车,晚上就睡在车里。这是她最美好的记忆。大多数农民工会把自己的老家和贫困、落后联系起来。有些人甚至不愿意告诉别人老家的村名。但是敏进城这么久了,还是会谈到她的老家,似乎老家是个美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