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冥途》序幕(1)

他们来了。

他们开着卡车、汽车,车尾冒着阵阵蓝色的浓烟。在这清冷的夜色中,汽车喷出的尾气如同沾染在灵魂上的斑斑污点。与他们同行的有妻子和孩子,也有情人和恋人。他们一路上谈论着五花八门的话题:庄稼、牲畜和未来的旅程;教堂的钟声和主日学校;婚礼礼服或未出生的婴儿的名字,以及每个小镇都少不了的茶余饭后的闲话。

车里载着食物和饮料,弥漫着炸鸡和新出炉馅饼的香味,让人闻了直流口水。他们之中有的满嘴酒气,指甲缝里都是泥污;有的衣着整洁合体,连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也有的任头发随意披散着。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脑子里充斥着复仇的欲望,激动的情绪像蛇一般盘绕在他们的躯体里,不肯离去。

他们正赶来看一个即将被烧死的人。

此刻,在赛博·亚肯的加油站里站着两个人。加油站位于通往凯纳的公路边上,就在奥吉奇河岸。招牌上写着“南方最友好的小加油站”,黄底红字,很是醒目,那是赛博在一九六八年自己喷上去的。自那时起,每年四月的第一天,他都会爬上屋顶平台,重新将因阳光暴晒而退色的招牌喷涂一新,让“欢迎”二字总是闪亮如新。白天的时光里,招牌的影子随着太阳一起移动,从空旷的停车场上慢慢移到盆栽的花朵上,投射在闪亮的加油泵上,也投射在一个个装满水的水桶上——为司机冲刷挡风玻璃上的虫子尸体而准备的。加油站旁边是大片未开垦的土地。现在是九月伊始,路面上暑气蒸腾,犹如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折射在路旁的黄樟树上,远远望去,树叶似乎在翩翩起舞。黄蝶、蓝尾蝶和白斑蝶聚成的蝶群也在疾驰的车轮旋起的落叶里跳跃着,飞舞着,如海浪间摇曳的风帆,艳丽得妙不可言。

赛博倚窗而坐,从这里能看见进出加油站的车辆,进而判断出这些车辆的来路。对外州来的车辆,他会用南方人传统的热情笑脸相迎,和来人攀谈一番,捎带着还能卖出几杯咖啡或几个甜甜圈,甚至几张封皮泛黄的旧地图——这些迟早要被淘汰的东西还是及早出手的好。

赛博的衣着很像是那么回事:左胸前绣着名字的蓝色工作服,一顶印有“牛饲料合作社”字样的帽子反扣在头上,像是匆忙之中戴上去的。赛博头发花白,盖住上唇的两撇小胡子向上高高地翘着,胡子两端几乎要顶在腮旁。人们背后说赛博的胡子就像一只正要从他鼻子上起飞的大鸟,不过这话毫无恶意。赛博家几代人都住在这个地方。加油站的窗子上贴着销售面包和野餐篮的广告,而且赛博总是不遗余力地捐助身边的公益事业。赛博的穿着和举止都有点沃尔顿老爷爷[1]的风范,也许这能让他更有亲和力,说不准还能帮他多招揽些顾客。

[1]①美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风靡一时的电视连续剧《沃尔顿一家》,讲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及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沃尔顿一家九口在各种艰难处境中努力乐观地生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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