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草传》肉乎乎(1)

有一刻,他感到自己像一只野兽,蹲在地上,紧紧地捂着胸口,喘息着,不安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天就好像要塌下来了。他不能不感到紧张。花了好半天他才想清楚:天好像也从来就没有塌下来过。真是高兴啊,连这个问题都被自己想清楚了,他多么想把自己的发现对别人倾诉,不由得连着好几次回过头去张望黑暗中的病房。可是很遗憾,此刻的病房里除了他和他的儿子,再没有第三个人。晚餐是盒饭,他却斗胆喝了一瓶啤酒,事实上并没喝完,几乎剩下了一半,就在那时候,儿子疼得叫喊起来,他慌忙丢下那只墨绿色的酒瓶狂奔到儿子的病床边,又狂奔着跑出病房,大呼小叫地找来医生,再手忙脚乱地把儿子送到急诊室,就在急诊室的门被关上,他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他想起了那剩下的半瓶酒。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个时候,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喝酒呢?怎么能这样呢?急诊室里传来了儿子低微的哭声,他心急如焚,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痛苦,把哭丧的脸对准每一个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去的人,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过了短暂的一小会儿,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把那条长椅拖到急诊室的门前,再站上去,踮着脚,把脸紧紧地贴着那扇油腻腻的窗口,他想知道儿子到底在受着什么样的罪。可是,他想,并且在心底里几乎哭了出来:为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在受着什么样的罪啊。就在这时候,脚下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结实地摔在了地上。手被划破了,血正在汩汩地流出来,他惊慌地按压着伤口,希望这些血再流回自己的身体,天地良心,这些血还有大用场啊。他一边惊慌地按着伤口,一边愣愣地打量着眼前已经破碎的长椅,正是它的突然破碎,才使自己被摔倒在地上,还划破了手。

突然,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又缓慢地走向儿子的病房,呼吸紧促,面色发青,身体微微地颤抖。他还把脑袋低下去,再把手递到嘴巴边,他的嘴巴无不迟疑地贴在了伤口上,但却是轻轻地,不使一点力气,为的是怕血流出来得更多。可对于那些已经流出来的血,他不能不管,那是属于他和儿子两个人的,他不能不把它们再吸回去咽进喉咙里。一走进病房,他就看到了她,她好像刚刚来,正在给她的儿子费劲地换衣服,她只要一动,她的儿子就会喊疼,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显然也看到了他,但她却就像没有看到过一样,她的眼神在匆忙地回避着他,这让他感到愤怒: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对待自己呢?更何况,她这个样子已经好多天了。所以,从她背后经过的时候,他故意停留了一段时间,他好像正在心疼地打量着流血的伤口,实际上他是在打量着她,她的头发,她的日益变粗的腰,还有她的因为上衣被汗水打湿而隐约显露出的胸罩的轮廓。他感到愤怒,并且也感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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