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塔集雨人(9)

他自然而然把鼠患怪罪到游客头上,认为都是他们一边听守塔人介绍,一边吃零食,才让碎屑像细雨一样落到了地上。然而,游客们实在无可责难,因为他们只吃一口就扔进了垃圾桶的食物,都是从伦敦塔咖啡屋里买的,那是个沉痛的错误,咖啡屋就这样靠打击游客赚取了暴利。其实,这群老鼠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圣彼得教堂落成之初。这座教堂原本是一座普通的城市教区礼拜堂,坐落在塔墙之外,亨利三世扩建伦敦塔之后,被合并到这座城堡中。这些啮齿动物在教堂落成后不久就搬了进来,后来在教堂两度重建期间,曾短暂撤离过。它们第三次撤离,是在19 世纪教堂整修时,当时地下发现了一千多具人类遗骸。后来,美味的织锦跪台很快就把它们引了回来。历届牧师不堪其扰,站着沉思的时候,只能让身上穿的长袍离灰扑扑的地板数寸之遥,以免底边被咬坏。不过遇上要跪着祈祷,就无可奈何了。雷夫·塞普蒂默斯·德鲁发觉,长袍裁剪的尺寸就是个极端的羞辱。他在自己岗位上服务了十一年,投入了全部时间,致力于消灭这种《圣经》里都不屑提到的生物。

他长期钻研如何把低劣的捕鼠器改造成一个精巧装置,大小得宜,牢不可破,可以歼灭老鼠。首先,他利用了一间想要留给未来家人的空卧室,把它改成了工作间,经常在那里工作到深更半夜。房间里书架上放着成排的图书,主题是基本科学原理和理论,桌上铺着多种方案以及真实比例的草图,图纸上压着一盆瘦弱的吊兰,还有一系列模型,制作材料是硬纸板、木头下脚料以及园林扎线。军火库中,有一个小型投石器和大理石弹丸,还有一片剃须刀,本来用在阴森森的断头台上,以及一台小型抛石机,此外,还有一扇门,门上开着数个屠戮之洞,里面可以倒出一些致命的物质。

走到礼拜堂门口,他按下冰凉的门把手,推开门,踩着磨旧了的瓷砖往另一头的地窖门走去。他心中预感越来越强烈,觉得有具可怕的尸体在里面。他在托马斯·莫尔爵士墓室中放了最新设备(他花了两个月时间设计制作这项装置,还打了个电话给帝国军事博物馆的武器专家)。就快走到那儿了,他忽然听到教堂大厅传来噪音。如此美妙的一刻被打断,他感到不悦,顺原路退了几步,仔细分辨噪音的来源。

圣坛前排椅子上有人,他认出那个身影的瞬间,心中憎恨立刻烟消云散。冷不防看到这个女人,他睡意全无,立刻藏到柱子后面,就站在那儿,双手贴在光滑冰冷的石头上。这一刻,他已经幻想了好几个月:和她独处,抓住她的手,问她是否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好感。虽然还不确定这样迟来的到访是好是坏,但他觉得,这比他想过的所有情况都更好,因为他以前想想就退缩了。他曾站在窗口,俯瞰绿地,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脑子里幻想着各种场景,但不管在哪种场景里,他都刷过牙齿,头发完美地梳成自八岁就被迫留起的发型。他诅咒自己让这间屋子留下了刽子手的呼吸。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裸露出来瘦骨嶙峋的脚踝,心里深深后悔没花时间把袜子穿上。

他正责怪着自己,觉得现在的样子让人敬而远之,忽然听到一声抽泣从大厅里传来。沉浸在痛苦中的灵魂让他莫名不安,他决定去给她安慰,尽管自己样子很惨淡。说时迟那时快,地下室中传来一声吱吱尖叫,这个女人立刻跳了起来,夺路而逃,毫无疑问是害怕某个鬼魅忽然显现,据说这些鬼魅就在塔里游荡。雷夫·塞普蒂默斯·德鲁待在原地不动,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的情景以及现在大为不同的结局,他瘦削裸露的脚踝边,一缕轻烟徐徐缭绕。为了掩盖老鼠屎的恶臭,他大量焚香。最后,他回到地窖里,心情低落,哪怕看到一只被屠戮的老鼠,也没能让他振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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