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的水位》我们在输出什么(2)

中国向亚非拉靠近的另一个原因则恐怕是政治上的相容性:很多发展中国家政府集权,谈判项目无需经过太多国内的民主协商,“办事效率高”。和集权政府合作的这种优越性,与中海油2005年收购美国UNOCAL石油公司失败形成鲜明对比——当时美国众议院出于“安全考虑”施压,愣是把这个合作机会给搅黄了,最后UNOCAL以比中海油出资更低的价格卖给了雪佛龙公司。而且,对于某些声誉太糟的集权国家,一些西方跨国公司对与其合作有所顾忌,这就形成了一定的市场空白点或者薄弱点,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展国家,难以与西方国家在一般条件下形成有力竞争,只能捡一些国际市场中的小鱼小虾吃,也属情有可原。

和中国拓展关系的确给一些发展中国家带来实惠。正如外资给中国经济带来活力,中资的涌入对于资本饥渴的非洲可以说是雪中送炭。比如2007年中国宣布将向刚果投资90亿美元,帮其修建基础设施以换取其金属矿物。这对于内战刚结束百废待兴的刚果来说可以说是送上一颗救心丸。又比如爆发骚乱的赞比亚铜矿,虽然条件恶劣,毕竟解决了1万个当地人的就业。与欧美贷款不同,中国式投资具有“一揽子”特色,即,除了买企业股份,中国还派工程队去修路、造机场、学校、医院——虽然这些都是为了自身的投资便利,但对当地老百姓的好处显而易见。2007年中国投入非洲的基础设施建设资金高达45亿美元,超过8国集团的总和。事实上过去十年,非洲经历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直到2008年经济危机,过去十年年均增长率54%),几个与中国经济联系紧密的国家增长尤其迅速(2007年安哥拉年增长176%,苏丹96%),这种成就未必是中国的功劳,但其中也许有一定的中国因素。

这大约也是为什么虽然反华情绪在滋长,大多发展中国家对中国的看法总体仍是正面的。比如2008年皮尤调查公司的一个调查报告中,当被问及“你认为中国是伙伴还是敌人”时,78%的尼日利亚人、53%的南非人、45%的墨西哥人,40%的阿根廷人将中国视为“伙伴”,这和只有13%的美国人,21%的法国人,17%的英国人,24%的西班牙人视中国为“伙伴”形成对比(这几个国家大部分人认为中国“非敌非友”)。

既然如此,发展中国家的反华情绪为什么会日益滋长呢?批评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一是贸易结构问题,二是无条件经济合作问题,三是公司伦理问题。这些批评,有些有道理,有些则不完全合理。

从贸易结构上来说,由于中国大量进口初级产品,出口制成品,一些人批评中国阻碍了某些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固定了它们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边缘地位,并造成了大量失业。比如,有研究称南非和莱索托纺织业被中国的廉价纺织品摧毁,南非3万个工人、莱索托15万个工人因为中国“飓风”而失业。这种批评和六七十年代兴起的拉美批评西方的“依附理论”、“新殖民主义理论”不谋而合。中国90年代的教科书还热衷于用这套理论批评西方——认为由于“不公平的国际分工体系”,西方“中心国家”的发达造成了非西方“边缘国家”的不发达,大约没想到这么快它就反过来被用到了中国身上。

这种左翼批评只能说有一定道理。不过,毕竟非洲、拉美很多国家的要素禀赋决定了其比较优势就在于初级产品,与其拔苗助长发展工业,不如顺应其比较优势加入国际经济体系。中国产品挤掉当地某些工人饭碗固然令人同情,但与其说这是因为中国的“新殖民主义”野心,不如说是全球贸易自由化的后果之一。对于竞争力弱的国家来说,就算没有中国,还有印度,就算没有印度,还有孟加拉。毕竟受中国“飓风”影响的,不仅仅是南非和莱索托工人,还有欧洲和美国工人,而中国的汽车业、农业、服务业也同样面临来自其他国家的挑战。面对全球化,值得思考的不是它是否带来挑战,而是挑战与机遇是否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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