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琳追求张充和的诗歌:“百转千回都不能与你讲,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这首诗打动了无数读者,只可惜没有打动它要打动的那个人。张充和认为卞之琳喜欢卖弄,流于肤浅。倒是人人都施以白眼的刘文典,充和很欣赏他的不羁。充和最沉溺的艺术是书法和昆曲,她说这两种艺术的极境,就是“隔”:书法的悬腕“心忘于笔,手忘于书”,昆曲的“演员和角色之间的悬隔”——我真的被这个女人迷倒了。她活在内心的藩篱里,隐于云端,然而她又活泼入世,社交丰富。之前看到过很多西方作品里自强不息的女性,但我第一次看到中国式、闺秀式的强大自我,很美!
闺秀们并不骄矜,她们同样也不失传统女性的持家妇德。张兆和嫁了沈从文,对方一向活在精神小桃源里,世俗杂务得靠妻子。他还拒收兆和的嫁妆。他的高姿态,要靠张兆和多方筹措、勤俭持家,才一点点补足。对此兆和一直保持缄默,直到编写沈从文文集的时候才略有微词。她承重的背影如此优雅。陈寅恪的太太唐筠,贵为台湾总督后人,下嫁陈寅恪后,事事以丈夫为重。避居村野,为了给体弱的陈寅恪补身,还养羊挤奶。她们简直是能屈能伸!有次在《西南联大往事》里读到,杨步伟,也就是校长夫人,身为留美医学家,因为没有教职安排,只能从事副业,好在她留学多年,擅长西点,居然摆起了蛋糕摊!
我之前接触的假道学,太多,所以对很多传统的东西有点不信任。现在发现,有些东西,气质纯正的,是极美的。闺秀们基本都婚姻幸福,夫妻恩爱,儿女成才,而她们恪守的那个体系,就是国学里最好的那块东西。而且被营养了——人是这样的,如果发乎内心,那么就是滋养,反之就是虚耗。我一向认为,苦痛不堪的是强作贤妇,还不如做荡妇算了。可是这些传统女性,她们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深信不疑,而且还得到了满足。这是值得现代女性深思和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