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种说法:我们是画画的,画也画不好,哪有时间读书?这就对了——大家看书不够,就去画画了。
大陆的新文人画,是文盲画的文人画,看了起鸡皮疙瘩。识字不多的作家,才会喝彩。中国的文人画,都是把文学的修养隐去的。李太白的书法,非常好。苏东坡画几笔画,好极了。
我不是推销文学,是为了人生的必备的武器和良药。大家要有一把手枪,也要有一把人参——最好是手枪牌人参,人参牌手枪。
大家还在青春期。我是到了美国才发育起来的,脸上一大堆看不到的青春美丽痘。第一见证人是丹青。他看到我怎样成长起来。在中央公园寒风凛冽中,读我的原稿。
我很谦虚哩,在心里谦虚哩。
这样嘛,才能成大器——中器、小器,也要完成。五年来,好处不少的。这些好话,留到毕业典礼上讲。我给每个同学一份礼物——每个人都有缺点,克服缺点的最好的办法,是发扬优点。发扬优点,缺点全部瓦解——不是什么一步一个脚印,像条狗在雪地上走。狗还有四只脚呢,许多脚印。
五年来,我们的课遭到许多嘲笑。我知道的。一件事,有人嘲笑,有人赞赏,那就像一回事了,否则太冷清——只要有人在研究一件事,我都赞成,哪怕研究打麻将——假如连续五年研究一个题目,不谋名,不谋利,而且不是傻子,一定是值得尊重的,钦佩的。五年研究下来,可以祝大家大器晚成。
认真做事,总不该反对。嘲笑我们讲课,不是文化水准问题,是品质问题。有品质的人,不会笑骂。
文学是人学。学了三年五年,还不明人性,谈不上爱人。
文学,除了读,最好是写作。日记、笔记、通信,都是练习。但总不如写诗写文章好。因为诗文一稿二稿改,哪有把自己的日记改来改去的?鲁迅写——喝豆浆一枚,八分钱——那么当然八分钱,有什么好改的。
我这么说,是有点挖苦的。他们写这些琐事,有点“浮生六记”的味道。
日记,是写给自己的信,信呢,是写给别人的日记。
你们传我一句话,或描述我的有关情况,到传回来时,都走样了。我的说话和文学的严密性,我的生活的特异,由我传达别人的话,别人的情况,可以做到完全达意,而慢慢做到可以达人家的意,比别人更透彻。
外人听了,会说自吹自擂,你们要替我作证:木心不是妖怪,是个普通的健康的老头子。
我讲这些,有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