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的大实话告诉我们,楚汉相争绝非什么义战,而是一场争夺最高统治权的战争。领袖的大实话还告诉我们,“兴义兵、诛暴秦”的人民大救星正是人民的大灾星,“苦天下之民父子”者正是争天下的两个人。项羽良心发现,说明他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失败早已注定。
成熟的政治家无不开口闭口把百姓挂在嘴上,就连半路天子李自成,在攻下北京城,对归附的明室官员提起自己的造反理由时,也不忘唱唱“朕只为几个百姓,故起义兵”的高调。(事见《甲申传信录》卷五。)这样充满阶级感情的说教,无疑十分激动人心,也很能鼓舞士气。
事实证明,刘邦一开始便走对了。打着为义帝复仇的旗帜,无论如何要比公然行一己之私高明。义帝毕竟已经死了,对于胜利果实没有分割权。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的刘邦最后黄袍加身,成了中国第三任皇帝。
刘邦微时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父亲刘太公对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失望至极,平日里对他除了唾沫星子大概就是棍子。风水轮流转,二流子一旦做了大汉天子,就有了向老父夸耀的本钱。有一次,他借着酒劲故意揶揄自己的父亲:“以前,你经常说我不干正经事,不能整治产业,没二哥能干,今天我的家业跟二哥比谁多?”碰上这样的儿子,做父亲的除了咳嗽,大概不会有什么话。
奴才一旦成了老爷,自然有大批愿意做奴才的奴才出来帮衬和凑趣。太公家的家令便是个善于揣摩主子心思的妙人儿。
史书上说,刘邦每五天就要向父亲太公行礼,跟普通家庭的父子一样。太公的家令便劝太公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语见《史记·高祖本纪》。)父亲既然也是人臣之一,那就只有父作子,跟群臣一道,诚惶诚恐,山呼万岁。这个给自己的儿子做儿子的可怜人,只好抱了扫帚,到门前迎接自己的儿子。见了儿子,还得像仆人一样一步步后退着走。史书记载,刘邦对此假意惊诧了一下,在听了父亲一番表白之后,便坦然接受了君父的待遇。
刘姓王朝的王侯将相,相当一部分是沛县街头的混混。舞阳侯樊哙,原是杀狗卖肉的屠夫,因为有些蛮力,且与刘邦有姻亲关系,便在刘邦流氓团伙里充当急先锋打手的角色。汝阴侯夏侯婴,原是沛县厩司御,替公家管理交通工具,些微有点身份,可以从上层得到些小道消息。刘邦能当上村干部,大概也要借他的人脉关系以为助力。颍阳侯灌婴仅是个贩甑的货郎,汾阴侯周昌及其兄周苛都是一般的卒吏,身份有如今天的联防队员。
当年的狐朋狗友、今朝的开国元勋,都很不守规矩,事实上也没什么规矩可守,经常饮酒争功,醉则妄语,拔剑击柱。刘邦虽然贵为天子,也拿这帮政治活宝没辙。我们可以想象,这些人凑在一起,其场面大概不会比《智取威虎山》里的匪窝子强多少。
史书上“意豁如”、“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常拖欠人家酒钱、醉了就到处睡觉、当了起义军领袖还拿读书人的帽子当夜壶撒尿的无赖,一旦成了大汉天子,再跟手下那帮小流氓称兄道弟、吆五喝六,就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了。
这时候,另一个奴才出来了,此人便是被当时的读书人目为谄媚小人和三姓家奴的叔孙通。叔孙通被刘邦任命为主持朝仪的官儿,主持礼仪制度的建设。汉七年(前196年),长乐宫建成,诸侯群臣皆朝。仪制:天初亮,执事主持典礼,引导文武百官以次进入殿门,廷中陈设车骑、步卒、侍卫宫人,设兵张旗帜。传令“趋”,殿下郎中双向立,站在台陛上的有数百人。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依照次序站立西侧,面朝东;文官丞相以下依照次序站立东侧,面朝西。供皇帝出行的道路上排立了九个傧相,由上向下传令。皇帝车辇出房,百官执职传警,引诸侯王至吏六百石依次朝拜。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礼毕,举行正式宴会,诸人依尊卑逐次向皇帝祝酒。酒过九巡,执事言罢酒。有不合礼仪者,御史执法将其挑出引去。整个朝会和国宴,无人喧哗失礼。此时的高皇帝志得意满,叹道:“我今天才知道做皇帝的尊贵啊!”(事见《史记·叔孙通列传》。)
小百姓们驱狼进虎,赶走了嬴皇帝,迎来了刘皇帝;才脱火坑,又入油锅,生活依旧有天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