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可压制的乐观”,《纽约时报》曾这样评价奈斯比特的特质。那是一九八二年,他刚刚出版的《大趋势》成为轰动一时的畅销书。
没人怀疑这本书表现出某种预见性。“从工业社会到信息时代”,“从民族经济到世界经济”,“从南方到北方”,“从等级官僚制到网络化”,这些预言都已成真。但他的成功不是赖于预见。
倘若你对于未来学的谱系有所了解,你会发现奈斯比特的所有预言,之前都有人做出阐述。若论思想的创建性,他要远远落后于丹尼尔·贝尔、彼得·德鲁克、阿尔文·托夫勒等人。但奈斯比特的判断更绝对,语言更通俗。他知道如何将杂乱无章的信息拼接在一起,创造一些朗朗上口的新词汇,然后用动情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大声讲出来,它传递的不是思想而是概念,它不鼓励你展开独立思考,而是要让你有“原来如此”的顿悟。人们很难成为丹尼尔·贝尔的追随者,却可以轻易加入约翰·奈斯比特拥趸的行列,前者进行高密度的智力探索,后者提供的则是令人舒畅的心理按摩,世界总是充满希望。
更重要的是,奈斯比特熟知迎合正在转变的公众情绪。倘若你不了解八十年代初的美国社会情绪,你很难理解《大趋势》为什么会获得如此爆炸性的成功。对于美国来说,七十年代充满了阴沉之气,从水门事件到石油危机,从撤离越南到伊朗人质困境,从苏联扩张到日本崛起,失败和沮丧主宰了美国,甚至整个西方世界。
人们受够了沮丧。“新时代”运动是那个时刻开始的,既然改变不了政治与社会,那么我们就改造自己的内心吧,人们练习瑜伽,到印度寻找智慧,吃素食,谈论健康和幸福,将所有精力都投放在自己身上。人们也寻求激励,汤姆·彼得斯和罗伯特·沃特曼的《追求卓越》成为超级畅销书,他们试图向公众表明,美国商界并没有在日本公司面前黯然失色,他们有自己独特的管理方法。
奈斯比特的《大趋势》更是乐观主义的强心剂。预言者不仅走出了罗马俱乐部的悲观,甚至摆脱了乔治·奥威尔式的阴影——一九八四年在逼近,极权主义不仅没有获胜,甚至政治都不再重要,新技术将改变一切,未来必然更自由、更平等、更美好,充满欢乐。人人都渴望自我感觉良好,他的乐观情绪感染了全世界,包括同样身心沮丧的中国,它在全球卖出了一千四百万册,其中还不包括中国数量惊人的盗版。
倘若说《大趋势》是他超过十年孜孜不倦剪报与分析的成果,他接下来的书籍都只是令人厌倦的自我重复。“大趋势”成为一项产业,一个追赶时髦的市场活动,二十年来,他出版了《二〇〇〇年大趋势》,《妇女大趋势》,《亚洲大趋势》……报纸上的新闻摘编,个人经历的逸闻,口号式的标题,都通过那种永不消退的乐观精神,被混成一本拉拉队手册。那些被欢呼的球队,都被拉拉队的兴奋劲弄得不能自拔,纷纷加入自我庆祝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