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展开,几百年后远在东方的清帝退位或可算是一次“光荣革命”,只是随后的历史完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在行进。袁世凯和克伦威尔一样,称帝则不寿,都没有活过六十岁,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然而,历史的演变却没有这样简单明快。众所周知,袁世凯以后的中国,革命复革命,竟然打起了各种革命的联赛,在日本人来之前互相开炮,等日本人走了之后还在互相开炮。
法国历史学家罗桑瓦龙写在《结束革命》里的追问让人警醒——为什么每当这个国家“自以为驶入宁静港湾的时候,深渊和沮丧却总是接踵而至”?
什么是真正的革命?什么又是暴力的深渊?早在1929年,胡适先生在《新月》杂志上发表《我们走那条路》,感慨中国社会充斥了太多暴力与混乱,指出中国最要紧医治的是贫穷、疾病、愚昧、贪污和扰乱这“五个大仇敌”,由此希望能建立“一个治安的,普遍繁荣的,文明的,现代的统一国家”。“太平天国之乱毁坏了南方的精华区域,六七十年不能恢复。近二十年中,纷乱不绝,整个的西北是差不多完全毁了,东南西南的各省也都成了残破之区,土匪世界。”
“武力暴动不过是革命方法的一种,而在纷乱的中国却成了革命的唯一方法,于是你打我叫做革命,我打你也叫做革命。打败的人只图准备武力再来革命。打胜的人也只能时时准备武力防止别人用武力来革命……于是人人自居于革命,而革命永远是‘尚未成功’,而一切兴利除弊的改革都搁起不做不办。于是革命便完全失掉用人功促进改革的原意了。”
为什么“光荣革命”没有流血牺牲却达到了革命的目的,而法国革命暴力不断却在原地转圈,这是盘桓在包括基佐在内的法国思想家们心头的梦魇。革命的真正目的在于增进国民的福祉、整体性的自由,在于从此告别革命而非不断革命,否则革命从一开始便已经误入歧途。
必须承认,在经过漫长的、流血的、革命的世纪之后,中国告别革命的任务远没有完成,这是这代人最需要面对的现实。如前文中谈到的,法国最终告别革命,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是一个多线并行的进程。今天的中国,若要真正告别革命,需要在政治与社会等各方面进行长远的建设。而这一切,显然不是通过暴力维稳所能够做到。对于中国现在积累的许多问题而言,暴力维稳只是延长导火索,甚至只是加挂火药桶,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在此意义上,今日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改造坏的关系)有了另一层含义,即政治改革既是为了拒绝暴力革命,同时也是为了以和平的手段完成尚未完成的革命,而完成这场革命的目的,则是为了使这个国家彻底告别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