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农历新年其实是一整套的仪式,这个仪式当然包括了回家吃饭,而且饭菜的菜单是有讲究的,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都是仪式的一部分。传统就在家家户户这新年饭桌上延续演变。
我虽然是广东人,但小时候家里掌勺的却是祖籍河北的外婆,所以我从小就在北方口味底下成长。听外婆说,初一要吃饺子,初二要吃面,初三吃的则是“盒子”(一种馅饼)。这是规矩,内容和顺序不可轻易更动,哪一年没这么吃,哪一年就好像没过好春节,全年不吉祥。
中国人的年菜要有意头,团圆就是最重要的一种意头,我们家大年初一包的饺子自是团圆的意思。这个团圆,不只是饺子的形状所象征的意义,而且是制作的过程。在最理想的状况下,应该全家一起围着桌子,从搓面、擀皮到包馅,一起说说笑笑地分工合作。平日大家各有各的事,这天大家同聚,透过这个仪式和吃进嘴里的饺子,提醒我们原是一家人。农历新年,是所有家庭重申家庭真义的日子。
跟很多人一样,我们家在现代中国史的战乱苦难中流离迁徙,从华北到澳门,从澳门到台湾,再四散至美国和香港,最后又聚回香港。除夕夜里,不论饺子是谁包的,最后下锅的一定是外婆。大部分家庭的厨房都是女人每天工作的地方,直到新年都不例外。如果食物是一个家,一个社群乃至整个传统的载体的话,负责把关这记忆传承的,一定就是女性了。
我的外婆把她家乡的记忆带到了现代的香港,但这份记忆脱离了它原生的社群土壤,早就是无根的碎片了。我只知道初一的饺子在我们家的地位,但不知它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它还有什么意义。直到几年前,我头一回去外公外婆的河北老家过年。
那是个并不富裕的农村,位置在北京和天津之间。那年春节特别冷,白杨树上都结了树挂,可见来年一定有好收成。在这岁晚寒冬的日子,小孩不上学,大人也早就歇田了。整个同姓的村子里,亲戚邻居每天无事,往来串门嗑瓜子喝茶,打几桌麻将;好动的就在外头放鞭炮,弄得满地尽是炮仗剩下的红纸碎。好一番过年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