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避孕药是不要钱的，但每一次去拿药的时候，洪均都非常心虚，生怕药店的服务员找他要结婚证或者单位的介绍信、工作证之类的东西，甚至干脆把他当流氓抓起来。为此他早早地蓄起了小胡子，使自己看起来像工厂里结了婚的青年哥哥。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地紧张，每次到了药店门口都要东张西望好半天，磨磨蹭蹭地来到计划生育专柜之后，又不敢说话，怕自己发抖的嗓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好拿手往里面一指。
好在每次都很顺利。
但服务员从里面拿出什么品种就由不得洪均了，有时候是女性用的药膜，一叠十二张，有时候是一盒避孕套。洪均飞快地把它们抓过去，又飞快地揣在裤子口袋里，然后双手插在裤袋里装着没事似的离开，其实心里怎么也排斥不掉那种做贼的感觉。
实际上，洪均更喜欢使用那种药膜而不喜欢避孕套，使用避孕套总是让他不尽兴，好像他和她之间隔了什么东西，不能让他们水乳交融，他称之为隔靴搔痒，自认为这个比喻很形象，几次想跟虞可人说终于不敢，他怕她认为自己痞气。有一次洪均那儿痒了起来，搞得两个人紧张和烦躁得要死。他拿怪怪的眼神看虞可人，虞可人也拿怪怪的眼神看他，两个人心里都有想法，只是不敢说出口，就是怀疑对方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在别的什么地方惹了病。后来两个人闷闷地坐了一上午的车跑到另外一个城市的人民医院，看了一次泌尿科，总算搞清楚了，原来是洪均乳胶过敏，他的发痒症状只是普通的湿疹，开点药洗洗就好。疑云冰释，虞可人还因为洪均曾经怀疑她而小哭了好一阵，洪均竭力否认他眼神中有怀疑的成分，还硬说那是脉脉含情。虞可人也不是真哭，最后以一阵粉拳雨点般地打到洪均身上而告结束。
虞可人事后说，你怀疑我证明你对我们的爱情不自信，你的爱有私心杂念。
洪均矢口否认，他说，我怎么能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就是不相信我自己。但我太在乎你了，真的真的很在乎，关于这一点，你要牢记一辈子。
虞可人说，我会爱你一辈子，你也要。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只是他们不知道，一场话剧可以有环环相扣的情节，让剧中人和观众紧张兴奋得透不过气来，对于一份感情来说，一辈子实在太过漫长，他们没想到将要遇到怎样的暗礁险滩。
洪均能够考上研究生真是一个奇迹，因为复习时间太短，竞争太激烈。
这又给了洪均一个向虞可人献殷勤的机会，说这是爱情的力量。
都以为洪均要开始新的生活，走上另外一条做学问当教授的道路了。连洪均和虞可人也是这样想的。很久一段时间，洪均也是这样做的。除了和虞可人男欢女爱，洪均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书堆里了。洪均搬到两个人一间的研究生宿舍以后，就把租的那间民房给退了。跟他同居一室的是系里另外一个专业的同届研究生，结了婚并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儿子，三天两头地往市区的家里跑。洪均和虞可人是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虞可人一使小性子洪均就望着她憨憨地傻笑，等她的劲头儿过去了，再用甜言蜜语哄她，弄得她一点脾气都没有，还以为自己一直驾驭着他。
洪均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虞可人有一天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那时候他们还很年轻，不会去想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