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莫言》文学之外的闲话之二

文学之外的闲话之二

该怎么说呢,那是一段文学低迷的时期。一场风暴过后,有的人提出来“重新组织文艺队伍”,并同时提出“要用笔绿化全国”的口号。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文化人重新嗅到了某种气味。

这年的12月28日,友人们在我家中聚会,迎接20世纪90年代的文学之春。那天,来的友人很多,我的同辈人自不必说,该来的都来了;在比我年轻一代的作家中,莫言也来了。在我的记忆中,他当天说话很少,酒却喝得不少。在我的认知中,文人有两种酒态:一种是酒后忘我,一种是酒后沉默。莫言属于后一种,当他与在座的王蒙、叶楠撞杯时,只是往嘴里倒酒,没有像叶楠等友人那样酒后高声喧闹。最有意思的是,当友人们离开我家之后,妻子才发现莫言带来的礼物:一个竹编篮筐里,蜷卧着两只颜色相异、绒布做成的小猫。

“这有点像他今天的肖像。”我说,“像只无言的醉猫!”

“在二十多位友人中,他显得最腼腆。”妻说。

“那是老虎装猫。”

“何以见得?”妻说。

“你看他的《红高粱》不是充满了人性中的野气吗?猫的柔顺不过是他的外壳罢了。”我说,“蔫人出豹子。这个山东高密小子,骨子里藏有豪气、义气、霸气和匪气。”

妻子笑个不住:“你别侮辱我们军人。”

“怎么是侮辱呢,这是最高的褒奖。你没看见文坛上那些‘排排坐,吃果果’的乖乖们,骨头里最缺的就是这种钙质吗?”

她无言了——她对文坛缺乏全面的了解。

大概是第二年的早春,一位山东的编辑来我家组稿。言谈之间,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酒,说是奉莫言之命给我带来的家乡烈酒。那瓶酒的名称,今天我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是酒瓶上的商标,我却一直记忆在心:那是《水浒传》中的汉子武松,在景阳冈上打虎的画面。没等这位编辑多费唇舌,我立刻应下为他们报纸副刊写稿。他连连对我表示感谢,我说你感谢莫言去吧,只要是莫言的委托,我一定尽其所能。之所以如此,我当真觉得莫言的躯体里蕴藏着打虎人的阳刚之气。

他是个真正可以信任的朋友。事隔不久,华艺出版社找到我的家里,说是要突破一下文坛的沉闷局面,要我出面找上几个有创作实力的作家,出一套实力派作家的书。在比我们这代人更年轻一代的作家里,我找上了莫言。现在回头一看,那套丛书虽已黯然失色,但在1991年的特殊时日,“华艺”能把这些属于“可以清理”的作家捆绑在一起,并在建国门外的一家饭店聚会,也算是一次难能可贵的行为了。

记得,在会议间隙,莫言曾对我说:“老哥还不忘我,我铭记于心。”

我说些什么今天已然记不清了,但是我心里始终有莫言,倒是真情实话。在我的认知里,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出现了一批吃狼奶长大的后来人,他们心中只有自己,并只为自己活着——莫言与一些狼孩泾渭分明,他行文做人的野气里,始终不失中国传统中的忠厚。尽管后来,我们都忙于各自的写作,彼此来往少了一些,但莫言如日中天之后,并没有忘乎所以像有的廉价文人那般自吹自擂,或千方百计煎、炒、烹、炸自身。这是我尊重并深爱莫言的又一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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